诺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记忆强到能把刚刚的棋局在脑海里复刻出来，所以她不断回想着过程中琴乃的一举一动。
两人下的是快棋，可琴乃的落子一点不像是没有充足思考过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哪怕是让她和高段的男子职业去下正式的番棋，她也很可能让对手吃个大亏。
中野琴乃的棋力有没有这么强暂且不论，这个棋风可真是别具一格，诺诺找evA要来了中野琴乃以前的棋谱，开始慢慢研究，一直看到了后半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她以前都不是这么下棋的。
不过这么强的棋力也不太可能是其他人冒名顶替，难道说之前的比赛上琴乃是为了故意藏拙吗？蛇岐八家能让她出来，总该是有些理由的，现在诺诺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诺诺想了半天，最后干脆叫出了evA帮忙分析：“你说她为什么要隐藏实力？按理说围棋的棋力这种东西，根本没有藏拙的必要，如果能成为全国知名的女子围棋第一人，对犬山家和她自己都是好处多多的吧？”
“我之前没有分析过围棋，只能给出猜测。”evA说，“从去年的灾难过后，中野琴乃只参加了几次国内的联赛，表现中规中矩，她有可能是隐藏了自己的杀招，打算等到头衔战一鸣惊人。”
“头衔战？”
“是的，她报名了今年日本的十段头衔战，比赛将于秋天开始。”evA说，“如果她能以女子黑马身份一举夺得十段头衔，或许能引发更多的关注。”
“为了十段的比赛么？”诺诺点点头，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
所谓的十段不是具体段位，而是日本的七大头衔之一，是众多棋手梦寐以求的荣誉称号，不管是上一任十段守擂成功还是新人跨越重重大山摘得双败赛制下的冠军，都能得到这个头衔以及1500万日元的奖金。
可是隐隐约约，诺诺觉得这件事还有琴乃这个人好像都没有这么简单。这只是她的直觉，因为她觉得这样的棋……似乎不像是正常人能下出来的。
如果说传统的围棋是一群人在往高山上攀爬，刚才琴乃的下法就像是绕了一个大圈，几乎和千百年来流传的棋理相悖，堪称离经叛道，可偏偏她能更快到达山的另一边。那些莫名其妙的无理手，在后续竟然发挥出了更高的效率。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去否定那么多年未曾改变过的东西吗？
那么高效率的落子……
像是一阵电流穿过身体，诺诺突然打了个寒颤，她看向电脑屏幕，对虚拟的evA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能下围棋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算法和数据库，无法分析职业高段的对局。”evA回答道，“有人说围棋是所有棋类中最复杂的，其可能性浩如烟海，如果想凭借计算机来计算围棋，简直就像是想数尽宇宙中所有原子一样，堪称天方夜谭。”
诺诺也听过这个说法，现有的围棋软件打打业余也就差不多了，真碰瓷不了那些厉害的棋手，于是诺诺就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了脑子里。
———
中野琴乃收好了棋盘，坐在自己的床边，她掏了掏耳朵，调整着让她有些不舒服的微型骨传导耳机的位置。
evA连接着这艘船，但她在平常不会监测每一个信道和每一份网络输入，更何况琴乃用的是单独的卫星讯号，这部分卫星信号接收器是蛇岐八家独立出来的，连evA都不知道。
琴乃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她对于围棋最多是个业余水平很容易穿帮，，所以需要一些场外援助——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女子职业中野琴乃。
骨传导耳机中传来了熟悉的娃娃音：“已经很晚了，建议早点休息。”
“知道了，辉夜姬。”琴乃轻声回应，“诺诺应该没看出来什么吧？”
“肯定会有问题，因为我还做不到模仿人类棋手的棋风。”辉夜姬回答道，“但光凭这一点她应该做不成什么可行的猜测，因为在现有的计算机领域的认知中，Ai是无法在围棋上战胜顶尖的职业棋手的。这一点，evA暂时都做不到。”
“可你做到了。”琴乃感慨着。
“因为之前蛇岐八家中专门有一组人负责我在围棋上面的算法，还有独立的服务器。”辉夜姬表示，“世界上有围棋文化的地方不多，evA当然不会对此有所涉猎。”
“你的计算量真的能达到这么高吗？”
“不能，但也不需要。如果说围棋是在树林中狩猎，人们总以为Ai的计算方式是需要把整片树林烧的一干二净，但其实……”辉夜姬拟人地笑了一下，“我们只需要比人类猎手更敏锐就可以了。”
“千百年的积累，在你口中好像很容易跨越。”
“是很容易，如果说围棋是一座殿堂，那么自古以来所有的棋手，包括那些被称作棋圣的天才，所有你叫的出名字的人，本因坊、严子卿、黄龙士……他们连推开第一道门的资格都没有，只是踩在了门槛的边缘。我觉得自己算是打开了围棋的第一道前门，而这偌大的殿堂里竟空无一人。”辉夜姬的形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从口中说出的一样，这个Ai正在变得越来越接近人类，甚至会让人认为她带有真正的情绪，比如高傲，“自古至今，流传千百年的东西，其实大多都是错的，人类只是在错误中不断挣扎。在我看来，现有的围棋历史上，没有任何一盘真正的名局，都是些臭棋篓子。”
“哦。”琴乃捧场地表示，“还好我不学围棋。让真的中野琴乃听到你这番话，恐怕会道心崩塌的吧？”
“实话实说，就算没有我的诞生，最多十年，这项智力运动的顶峰也将再也不属于人类。”
“人类当然不是什么完美的生物，只是我们会利用工具。”琴乃说，“最早的智人学会了用火，将自己与野兽分隔开来，现在你说围棋的殿堂内空无一人，可人们现在不是已经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吗？或者说，至少我短暂地通过你看到了。”
辉夜姬没有回应。
“人类没有那样的计算能力，没有那么强的记忆能力，正如远古时代，除了高高在上的龙族，人类相比于野兽也没有任何优势。”琴乃的声音逐渐变化，不再是属于少女的娇柔声线，而是越来越偏向于中性，“那时我们开始砸碎石头，点燃火把，正如现在给服务器通电，看着那些代码飞速运转。”
“这就是文明的力量所在，你如果想更了解人类，在这点上可不能傲慢。”
“我明白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