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冬雪浑身一震，她猛地抬头，看向上首的唐云：“大人——”
唐云倾身，托住她的手臂，聂冬雪只觉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传来，直接将她从地上扶起。
唐云嘴角的笑意不变：“这第三罪不仅不是罪，反而是大功一件，寒鸦谷大捷多亏了聂百户在其中斡旋。”
“聂百户伪装双面间谍，有勇有谋，直接将贾澜的主力部队诱入我们的埋伏点，这份功劳，谁也无法抹去。”
唐云拍了拍聂百户的手臂：“此事我已呈报忻州指挥使司，还在折子里为你讨要千户一职。”
聂冬雪手指猛地蜷缩，喉间涌上一股酸涩：“伊大人……我……”
唐云微微侧头，脑后的素白缎带顺势垂落：“怎么？嫌千户一职太小了？”
聂冬雪连忙道：“不、不是……”
“嫌官小，就继续努力立功”，唐云打断她，声音十分认真，“聂百户，我说过，只要你立了战功，晋升只是早晚问题。”
聂冬雪再次跪下，额头砰一声磕地上：“大人厚爱，聂某粉身碎骨难报万一，今后定当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力！”
唐云缓缓地笑了：“可有取字？”
聂冬雪迟疑了一会：“有一个，但长久不用，已经忘了。卑职斗胆，恳请大人赐字。”
唐云沉吟片刻：“冬雪这名字太冷，‘煦’有温暖、和煦之意，就叫孔煦如何？”
（孔：“很”、“甚”、“非常”的意思）
“孔煦……”
聂冬雪低声重复一遍，心中一暖：“谢大人赐字！”
唐云指着身侧：“孔煦，来，坐我身边。”
这次，聂冬雪不再推辞。
等她落座，唐云开口：“听说孔煦擅长训练骑兵……”
……
唐云给了贺理一周的时间，但实际上，只用了三天，她就将牧马监的情况全部捋了一遍，跑来向唐云汇报。
原本牧马监一共有近四千匹战马，但贾澜占据灵潼县后，多次设宴，为了搞大排场，多次命人宰杀战马，以做肉食。
再加上贾澜初时并不重视，冬天刚来临时，未派人修缮破损的马厩，导致数匹马冻死。
因此，除去寒鸦谷一战损失的马匹，现在牧马监共有三千两百多匹战马，这里还包括几百匹幼马。
贺理将马匹数量、健康情况、饲料储备以及冬天的防寒措施等一一道来，并针对牧马监的一些问题，顺便给了几点建议。
唐云听得点头。
暗中盯梢的人也汇报说贺理这几日都在踏实做事，并没有阳奉阴违，最重要的是，聂冬雪也说此人可用。
等贺理讲完，唐云道：“我听说你原来是千户？”
“回大人，是的。”
“我实话跟你说，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你先从百户做起，日后有功再晋升，你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没有异议。”
贺理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她哪里会有意见？她都已经做好一直在牧马监干的准备了，没想到新上司竟然还愿意用她。
更何况，她可是知道聂冬雪之前投降的时候，也是从百户干起的。
之前聂冬雪职务比她高，现在两人处同一官职，算起来，还是她赚了。
贺理喜滋滋道：“谢伊大人提携！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
这日清晨，难得大雪停歇。
魏四郎醒来，摸黑走到灶台前，他往锅里舀了满满三瓢雪水，等雪化后才小心翼翼舀了一瓢粟米进去。
灶膛里剩下的碎煤不多了，他省着添了几块，火苗舔着锅底，渐渐有了暖意。
熬粥的间隙，他从墙角摸出昨天妻主给的半块蔓菁干，这是妻主的管事给的，硬得像石头，放在锅边热着。
天光微亮，一家人很快起来，他们家现在一共四口人，妻主钱三、他、妻主的另一个夫郎赵六郎，以及他十三岁的儿子钱二七。
一家人围在一块，钱三把那半块蔓菁干掰成三瓣，分给三人，乐呵呵道：“你们吃，今儿晌午，我工坊要管一顿麸皮饼。”
虽然粮食算不上美味，但每一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吃完饭，钱三出门去官府的工坊干活，魏四郎则和赵六郎、钱二七在檐下铺开从官府领来的棉布。
一人裁衣，另外两人拿起针线开始缝补。
魏四郎把线头放在嘴里抿的时候，突然有些恍惚，距离朝廷的军队进入灵潼县才过了多久？
明明不久前，他们一家人还是那贾贼的奴隶。
冰天雪地里，妻主被抽着鞭子在雪地里凿石，钱二七手冻得发紫，却还要抱着比他还高的麻袋来回奔波。
那时，一天只有一顿饭，还是掺着沙子的稀粥，喝进嘴里时已经是一片冰凉。
而现在，他们又重新变回良民，因缴不起护城税而抵押出去的田产也尽数归还。
更不要说，他们一家人现在还能从官府领活干，只要肯多干，勤奋点，赚来的钱完全足够家里的开销。
想到这些，魏四郎就格外有干劲，他不禁感叹：“伊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赵六郎和钱二七同时道：“是啊！”
今日做完一件成衣，魏四郎忙抱着成衣来到县衙。
县衙侧门大开，这里来往的大多是男子，手里要么抱着布匹，要么抱着自家做的棉衣、被褥。
魏四郎走到队伍尾端。
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说话。
“你家做了几件？”一个方脸凑过来和魏四郎搭话。
“慢得很，家里人手都冻裂了，到现在才缝好一件，一做好赶紧来换钱，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官仓不是还在施粥？实在没粮就去讨粥呗。”
魏四郎摇头：“总不能一直靠着官府。”
另一人忽然插话：“说起来，这次能拿回田契、不用再当奴隶，多亏了那位伊大人……”
他压低声音：“你们见过真人没？””
一个圆脸道：“伊大人是个盲人，好认得很，眼睛上缠着布的就是。”
方脸一拍大腿：“瞎了？哎哟，天可怜见的，这么好的官，怎么遭这罪？等开春，我让我妻主进山打猎，打只鹿给伊大人补身子。”
说到这，方脸问：“你们知道在哪能见到伊大人吗？”
“伊大人现在不在灵潼县。”
依旧是那个圆脸，他不疾不徐道，“她去了中河县，听说那里遭了强盗攻打，刚打完一场仗。”
魏四郎仔细看了看这圆脸，这圆脸他认识，叫孟辛，是逃荒来到灵潼县的。
瞧见他的目光，孟辛朝他笑了笑。
魏四郎情不自禁地也露出一个笑容。
孟辛长相好，人缘好，消息又灵通，大家都喜欢和他说话，见了面都会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