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惟?”我扶着车前横木缓缓下车,天色渐暗,天气炎热,夏夜愈发黑暗,“你怎么在这儿?”
年轻人手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显眼又夺目,这不像是读书人应该戴的东西,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哎,这玉扳指你还戴着呢?”
年轻人掩面笑起来,昏暗下和邵酌的气质倒是有几分可比,温润谦谦公子,亏我明他习性:“进来坐吧,等多久了?”
“然之,你还是老样子,急着把人往家里带,明明什么都没准备,就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碧螺春出来,”他笑起来两颗虎牙刻显出他的古怪机灵与棱角分明尖锐,“你那碧螺春都落灰了,我每次喝了都要连夜跑茅厕,你怎么还敢拿出来?”
我看着落了灰的碧螺春,只是讪讪笑道:“你就别损我了,有的喝都不错了。”
他笑过了突然露出担忧的神情看向我:“怎么样?最近还在往那边跑?”
我知道他指的“那边”是哪儿,没多说,只是略显沉默地点头:“嗯。”
傅习息也同样回以同情并痛的眼光,拍拍我单薄的肩膀,蠕动嘴唇,蹦出两字:“节哀。”
两人心情和眼神复杂。
我突然打破这种悲伤的情景,笑得不失风度与礼数:“好了,每次都要问这事,你都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来戳我的伤心事,天天跟我说节哀,有完没完啊?”
傅习息也跟着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这玉扳指,还是当年你送我的,要不是你,我何来今天。”
我无所谓安慰他:“没事的,今天的一切都是由你的才能得的,你应得的。”
“谢谢。”他抿唇别扭说。
我回以笑容。
萧晏手里拿着一束康乃馨,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见我回来,就来找我:“大人回来了。”
我皱眉呵斥:“阿晏,你怎么来了?回去,我要跟傅大人谈点私事。”
萧晏捏在手中的康乃馨愣了一下,顿住脚步,刚准备依言离开,就被傅习息叫住:“等等,这位是?”
我略显尴尬,毕竟傅习息并不知道我的性取向,我摸摸鼻子,慢慢吐出:“我的侍从……”我继续道,“你不用管他,他最近被我惯坏了,随随便便就进来。”
我对萧晏使眼神,让他快走,“走,别在这儿呆着,碍眼。”
萧晏看了我一眼,久久没转移视线,最后看向傅习息,丢下手中康乃馨,出去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捡起地上的康乃馨,顺手拿在手中,继续笑颜对傅习息说:“没事了,风惟,你继续说吧。”
“然之,你这是何意?”傅习息皱眉不理解,看向远去孤寞的背影。
“你看起来很在意他,他在你身边,你似乎爱笑多了。看得出来,你很宠爱他,甚至是溺爱,现在怎么又对他……”他说。
我收回视线,不好意思道:“我很乱,我对他好是一回事,他离我远点,是另一回事。”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的,我身在其中,自己都无能为力,如果牵连到他,我会更加愧疚。”
“有他在,我总觉得,他回来了。”
傅习息没多做评价,微笑着点头,似乎很满意。
我叹出一口气,睫毛一颤,眨了眨眼睛:“好了,谈谈正事吧,听说这次科举是你来负责?这个时候你来见我,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我此次不算是私自拜访,是公事公办。”说着,傅习息就拿出自己执行公务的证件。
我哭笑不得:“那你不早说,跟我闲扯这么久?”
“缓解缓解气氛嘛,日常关心一下你。”
我:“……”
我沏了一壶茶给傅习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说吧,要问什么?我绝对言无不知,知无不尽。”
傅习息摆出自己在刑部的架势,把我压得实实的:“你最好是。”
“昨晚三点一刻,是韩宇的死亡时间,他的遗书就在他上吊的地方旁边,很明显的位置,当时目击者看见后,就没再动他,立马报官。”
“检查还在定性中,韩宇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不好说,只不过如果是自杀你就有麻烦了。”
我听完没什么表情,平静喝完杯中的茶,缓缓道:“不,就算是他杀我也有麻烦,凶手明显是想暗示此次科举中的舞弊事件,就是想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你不用顾及我,放心查吧,我横竖都是死。”我心态放平,一副悠哉悠哉等死的模样。
傅习息也是无语了,但好在只是阴阳怪气地夸他一句:“你够安生的,想找死,别撞我刀尖上。”
我抿唇品茶,茶香四溢,回荡在鼻息之间,存留在唇齿之间,味道浓郁丝滑,甚哉。
“不知道单大人对于科举舞弊方面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提供什么线索?当时你就在场。”他继续问。
我思考着,捏着花枝左右思索,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不对劲:“杨三百上次带他的儿子杨贵来过一趟后,就再也没来了,而且,杨贵的文章我看过了,文采极佳,不像是他的水平。”
傅习息挑眉看向我:“意思是……你怀疑杨贵?”我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我可什么也没说,你别往我身上推。”
傅习息瞥我一眼,有被无语到,我继续道:“还有个士子,我对他印象挺深,我注意到他手上有很厚重的茧,都是写字所为,说明他很勤奋认真,但是交卷时却只敷衍着动了几个字,满纸都是汗水。”
“那个士子叫什么?”
“文非。”
傅习息说:“没听过啊,不是哪家的贵公子吧?”
我派自点头,两只手环在胸口:“是啊,他就是一个贫困书生。”
“但是还有一个士子,名叫葵阅,科举限期三天,他第一天奋笔疾书,第一天第一个就交了,而且我看文章写得还可以,就是字有些扭曲。”
“还有,还有一个士子,他手上有颗痣,不过那颗痣的位置正好影响了他写字的力道和方向,我看了,却还能写得这么龙飞凤舞,有个性……”
“还有一个……”
“那个谁,也很可疑……”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嘴都说干了,赶紧喝口坏掉的碧螺春养养神,傅习息都快睡着了,这个时候已是深夜,都睡了。
他眼神浑浊,脑子里的困虫叫嚣,他舔舔嘴唇道:“不是我说,然之,据我所知,你这是把你们这次的所有科举士子都点了个遍儿,”他两眼无神,“你确定你这是协助调查,而不是扰乱我的思维。”
我露出无辜的神情淡淡道:“怎么可能呢,我说这么多,我不累吗?你觉得我说得没用,你可以自己去现场看看,先查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吧,等你查出来再来审我。”
我打着哈切,就想往卧室房内走,傅习息觉得我说得有理,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行,今儿天色也不早了,早些睡吧。”
“……”我已经走了,招招手就算打招呼了。
房内一片昏暗漆黑,窗户关得紧,外面的月光透不进来。
“阿晏?睡了吗?”我蹑手蹑脚地进来,提着衣摆,突然屋内灯光骤起,昏暗的环境一下子明亮起来,闪了一下我的眼睛。
视线一阵昏暗。
面前的男人还挺拔的站着,似乎在等我。
“听说科举出事了,你要坐牢?你为什么要扰乱傅习息的视听?你有什么秘密要藏着?”萧晏一连串的问题,不接空隙,看起来是特意等我到现在。
我走过去,躺在床上,人中疼,擡手揉了揉,疲惫道:“阿晏,去,给我打盆水来洗漱。”
萧晏站了一会儿,见我难受,还是乖乖去照做。
回来一趟,继续盯着我看,等我收拾好了,打断睡觉了,他还闷着不说话,在我身边扑腾,搞得我都睡不着了,那眼神太灼热滚烫,我受不住。
只好回答:“假的,我不会坐牢,这些事你别管,也不要随随便便偷听我讲话,下不为例。”
“这次事情很复杂,多半混着好几家势力,我现在的要么连根拔起,要么装着不懂。连根拔起,是要我能斗过他们的情况下,出尽风头。”我焦心的正是如此,临到阵前我还是怵了,“可是如果我不能呢,我们就完了,我禁不起赌了。”
“你好好的就行,别一天为我操心这些。”
我见他不说话,想起今天凶他了,还有那枝被我派人照看好的康乃馨。
江犹,我赌不起了。
不能再一次失去你,即使是你的替代品,那也无所谓。
“对不起,阿晏,你是不是还伤心呢?我也是为你好,以后这些大人物你少见,哪儿也不许去,乖乖呆着。”
萧晏没说什么,就是皱眉不满。
真是越来越不懂彼此的心思了。
“我相信你。”
“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他说,“大人,是好人,也是英雄,绝对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的,对吗?”
“亦正亦邪,大人分得清吗?”
我不明他的指意。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大人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眼神一顿,心里为之一颤,睫毛微长轻晃,那股热意涌上心头,失神一刻,低头喃喃道:“嗯。”
子絮,我怎么感觉,你就算是在天之灵,也不会让我做个坏人。
真的好坏,你不在,也要派个人来管着我。
我相信你,一如你曾经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