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雨。
今天窗外下着淋漓大雨,是那种,你从屋檐下踏出去一步,就会被淋得全身都湿透的程度。
这个天气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春天了,却比冬天还要冷,昨日的高阳今日转瞬即逝,被层层乌云遮盖,失去了光亮。
我坐在御花园的牡丹亭,望着倾盆的大雨提笔写了一封信。
我眉眼稍低,压弯了嘴角,神情复杂。
李青匆匆赶上来,表情凝重说,“王爷,蜀燕关今日战况激烈,因骤雨天气,大部分粮食都被雨水冲刷无法实用,但百里大人已经将粮食送到,刚好接应。”
听到前半截我还心里一凉,担心他吃得不好,下这么大雨还在打仗,担心他受凉,穿不暖,受伤生病了又自己一个人拖着,听到后半句,才眉头稍展。
我停笔擡头:“希望这场大雨,能快些停下,咳咳咳。”我用手帕捂嘴咳嗽起来。
李青赶紧上前扶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担心问:“王爷?”
我摇摇头,“没事,把药端上来吧。”
“是。”
待我喝完药,我就埋头继续写这封书信。
似乎自己依旧是这么这么的不争气……
眉眼尖沉重的思绪,因为这场大雨沾染上了潮湿的气息,甚至更加沉重。
我将书信交给了李青,“帮我送出去吧。”
“是。”
书信上写着——子絮亲启。
子絮爱鉴:
今日外雨甚盛,余心内有闷者,不知为谁忧也。愿君一切好,昨日交体转侧,如何亦寝而卧,或左右不释,意以为不安。我甚善,尔勿忧。
最后的落款是尔妻驭卿。
3月7日,雨。
我坐在屋檐下听雨,比前几天的要清脆许多,有点冷,我起身去拿了件毯子盖在身上,闭着眼睛想眯一会儿。
李青突然出现在身边:“王爷,在这儿会着凉的。”
我没有动弹的意思。
“王爷,你的信。”
我一听,眼睛立马睁开,接过那封书信就知道是子絮的。
上面写着吾妻亲启。
吾妻爱鉴:
军营一切安好,近止雨,毋留外,多穿小衣,谨著凉,每日善食,以时药来,待我归。我亦思汝。
落款是尔夫子絮。
我怔怔地看着这行字,这短短的一行字,满是思念,除了第一句交代的他自己,其他全是我,我不禁眼眶一湿。
暗自叹道,半个月了。
整理整理了小毯子,我进屋去了。
3月12日,小雨。
吾妻亲启:
东莞军既成吾突,今多所损,吾兵强险胜,珂诚能用事,吾欲使之还,不肯还,吾敬以汉子。明日因雨小过,入南与女王书,信我归。
尔夫子絮
3月15日,晴。
我今日有点犯困,难得出太阳,整个人却懒懒散散的,中午喝过药后,就沉沉睡下,但免不了思念,还是写下了第二封书信。
子絮亲启:
今日竟日不知千里之外,见人与我见一场,晴空万里;吾今振朝堂,特是世家,今皆如鹑状,甚安分。宫殿一切安好。君勿思也。善为战。思汝。
尔妻驭卿
3月25日,晴。
吾妻亲启:
既至南国,见女王,许以出兵助我国,知意公主闻我难,红不谋生扰,汤手欲助之,女不足以闭之宫,不使之乱也,吾欲以遗之,子亦不欲以为蹈藉刃之场也。勿思。思君也。
尔夫子絮
4月3日,阴。
子絮爱鉴:
早归,未夜使我难安,吾欲有之。
尔妻驭卿
……
“王爷,王爷!”我今日上完朝似乎是真的累了,真的好困,这一睡,好像怎么也叫不醒。
“醒醒,王爷!”耳边只有李青在喊,他晃得我想吐。
我迷迷糊糊看到了那个冤种太医,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到他骂骂捏捏了,回头自己一定要砍了他的脑袋。
我看见李青焦急地问他,他只是皱眉摇头,什么也没留下。
这几日来来往往,我和子絮有十封书信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我,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他说他很好,我不信。
就像我说我很好一样,其实我知道,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真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我想,我是该回去了。
李青蹲在我身边哭,我头一次见这个冰块脸哭,不行,他不能叫冰块脸,冰块脸是子絮的专属称呼,只是,他现在不是冰块脸了,被我这个开心果感化了吧,但不笑的时候还是脸臭,可是还是好帅。
我一刻也没忘过他对我的好。
但一刻也没松懈过。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和他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岁。
第一次见他的场景,我依旧是这么的清晰。
我悄悄看着那个陌生又神秘的男人,暗叹他好帅,估计我能记一辈子。
可能当时撞他的那一下,撞进了彼此的心里。
他还是那样,我们初见时那样,我感觉我认识他好久好久了,甚至无比的了解他,我走近过他的心,却从未走进过他的心。
那种若隐若现似离似分的感觉,我觉得很真实。
相反那种温暖才一直是我的臆想。
我不属于这里,我早晚会离开。
只是没想到,一切会这么快,我快要死了。脑子里最清晰的就是这个概念。
不,没这么快。
我还要等他回来,我们还要做一个了断。
我用力蠕动嘴唇,就算浑身难受,也还是要说:“李青,别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江犹,好吗?我还不能死,我要是……要是死了,江犹不在,震不住场子的,世家会借机报复……”
李青僵硬着点头,我看他眼眶通红,拳头紧捏。
我瞬间安心了,只要躺在床上等他回来就好了。
一个周前,我去见了要死不活的左卫,他真的老了,丑恶的嘴脸却依旧是那样。
我居高临下地问他:“那些事,是你告诉宋令的?”
左卫见我还活着,不对,他是早就料到了我还活着,似乎也不在乎我还活不活着,包括他还能不能活,都不在意了。
他笑得疯狂,这些将是他说的,最后的话,“你杀了我吧,反正你也知道真相了,你以为是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那可笑的爱,就连宋令,都是那可笑的爱,被你囚禁成了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你也是,江犹也是,你们都是!我也是,尹竹也是!我们都是可怜人,最后都是悲剧,你猜猜看江犹会不会为了爱,放下仇恨放下自己背负的责任,你猜一猜?”
“我活够了,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你会找上我,我不怕死,我的爱人已经死了,被我害死的,我就是要看你们自相残杀,你和他都像是尹竹!你们都是一种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告诉你吧,你道貌岸然的师傅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的师弟都知道,他还会不知道吗?他死之前就预料到了,秦岭淮河现世必遭大乱,他就是故意的!哈哈哈,他就是故意的!那个无情的人,亏我这么爱他……”
我听够了他的胡言乱语,这几天有点神情恍惚,当我缓过神来,我已经手拿淮河剑,一剑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可以反抗,但他甘心赴死。
我杀了他。
淮河剑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看着左卫难看的死相,我开始耳鸣,不断重复着他的话,一遍又一遍,他问我,你猜他会不会为了那可笑的爱,当下仇恨放下背负的责任?
你猜他是真的爱你吗?
你猜啊!!!
“啊——”我捂住耳朵瑟瑟发抖,蹲在地上,口吐鲜血,痛苦地嘶吼着。
不要不要,不要……
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为什么,为什么……
……
“王爷,王爷!江侍卫……”外面不知道是哪个小兵冲进来就吼。
李青倪了他一眼,让他退下,现在的我根本受不了一点刺激。
他说话说一半,我都听到了,我立马艰难翻身起来,一不留神就滚下了床,慌乱间询问,“江犹怎么了?”
李青不说话。
“我问你江犹怎么了!?”我摔了一下,咽下了嘴里的苦涩和血腥,质问他。
李青却抱我上床,安抚我:“王爷,你先好好休息,没事的。”
我一把夺住他的衣领,眼睛像血刃一样瞪着他,一字一句都要咬碎牙齿:“我问你,他怎么了!?”
……
“卿儿。”熟悉的声音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耳边心跳的砰砰声好刺耳。
李青松了口气,笑道,“江侍卫回来了。”
“周渝铁骑凯旋归来。”
我听闻此消息,心里下起擂鼓般的雨点,跌宕起伏的心情终于得到平息,这几日江犹都没传来书信,我还以为,还以为他……
李青自觉退出去,寝宫里只留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看见那个身着暗色常服的男人冲自己跑来,脸上还有血痕,扎着高高的马尾,精神抖擞,脸上既有重逢的欢喜,还有此时此刻的担忧,他似乎有点沧桑了,但仍如初见时的少年。
有一束光打在了他的脸庞上,透过绒毛,眼睛,好亮,我看不清了,不知道是什么,似乎是眼泪迷糊了我的眼眶,还是真的有束光照着他。
虽然很晕,头很疼,耳朵也尽是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但就是能第一时间感应到,他在唤我,他在喊我,他回来了。
他跑向了我,头一次见他笑得是那么的开明,那么的喜悦,他低头与我说笑,我将发抖的手藏在了被子下,我真的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说着话,大概是胜利的喜悦吧。
我主动去抱他。
……
“噗嗤——”
两个人都僵住了,我惊恐地往后退,似乎刚才的一切不是我做的一样,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白色,明明等了这么久的相逢等的就是这些,等的就是我手拿匕首,在我要拥抱久违的爱人的那一刻,我拿刀刺向了他。
他愣了,我却在笑,我疯了,我真的疯了。
我红着眼眶,满眼的爱意,讽刺的是,我手里拿着匕首,上面还沾着爱人的血。
“江犹,你要的,我都给你。”
“这一刀,我们两清了。”
我带着哭腔说完了最后两句话,猛得吐了一口血,扑倒在他怀里。
“咚——”
手无力的搭在了床边。
江犹神色慌张失措,看着我眼角流下的眼泪,面色苍白瘦弱,遮不住的病态。
还有刚才说的那些话,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日赶夜赶,跑死了两匹马,快马加鞭赶回来,就为了见自己的爱人一眼,遮掩不住的思念,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抱着怀中的人,猛得反应过来,他似乎忘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喊道:
“卿儿——”
“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错了,我错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
那声音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
“痛痛痛!放开放开!我可是王爷!啊!”
“王爷恕罪,属下以为府里进贼了。”
我紧盯着他的脸,张嘴就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人明显一愣,然后脸色微变,冷声说:“王爷,这个游戏不好玩。”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有些生气,说:“谁跟你玩儿呢,我问你话,你就得答!”
虽然自己本不是这个什么王爷,但是自己好歹是个少爷,主子的架子还是有的
他微抿唇,开口说:“江犹。”
单犹语,希望在这世间单单只有江犹和司语。
那是某人曾经的心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