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白墨。能不能跟我们回局里做个笔录？”十分钟后，黑框眼镜放下笔问道。
白墨擡起手腕，十一点十五了。他和第二个客户约的是十二点。如果再去一趟警局，那十有八九第二笔单子也要迟到。
“不好意思，警官。我……我十二点还有个单子要做，恐怕……不方便。”白墨边说边留意黑框眼镜的神情。
“我叫龚明旭。你要是不嫌弃，叫我声龚哥就行。”龚明旭丝毫不为他的拒绝而着恼，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问：“下一个单子在哪儿做？”
“安华苑。”白墨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身。
“那离警局不远。笔录很快，做完了我亲自送你过去。保证不耽误你工作。”龚明旭笑眯眯地打着保票。
白墨再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头应是。
“老大，我带人回局里做趟笔录。啊，对门的顾婆我也一并带走了哈。”
龚明旭站起身，正好咖啡色豆豆鞋走过来。
咖啡色豆豆鞋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低头背包的白墨，忽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向宇，市刑侦队队长。”
“又？什么又？老大，你们认识？”
不待白墨回答，龚明旭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家头儿，嘴巴大得能塞下一整颗鸡蛋。
“白墨。”白墨背好包，伸出手礼节性地回握了一下。
相较于龚明旭的惊讶，他冷淡得仿佛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向宇的眉毛微微挑起。要不是这张脸印象太过深刻，他还真没法把他和地铁站里哭哭啼啼的那个重合起来。有意思！经历了这么凶残的犯罪现场后，哭包竟然还能这么镇定。
向宇的座驾是一辆黑色的切诺基。刚硬的线条在烈日下闪着凌冽的光芒。
“还挺有钱！”白墨一边往切诺基的后备箱放工具包，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一道戏谑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白墨差点跟着自己的工具包一起栽进后备箱里。这人给他开了后备箱竟然没走？
“没什么。”白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关上后备箱，走向后座。谁知一打开门才发现，黑框眼镜竟然也坐在了后座上，和顾婆两人，各自霸占了靠窗的两个位置。
“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嘿嘿嘿，宽敞的副驾当然要让给人民坐。”龚明旭笑呵呵地指指前座。
白墨刚被人抓包在背后碎嘴，不是很想跟向宇靠太近，但看了眼龚明旭几乎占了两个座位的圆胖身体，只得默默地坐上了副驾。
“你坐我车上做什么？你没车？”向宇看了眼副驾上后脑勺对着他的白墨，瞅了瞅后座一脸讪笑的龚明旭。
“嘿嘿，我怕我这吨位要不在你车上压着，咱队里又得多两条投诉。”
然而直到切诺基平稳地停在公安局门口，白墨都没弄明白龚明旭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倒是龚明旭一脸见鬼似地冲着自家老大大呼小叫：“老大！你你你，不会是中邪了吧？”
“放什么屁！还不赶紧带人进去？”向宇率先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就往办公楼走。
“向警官！”白墨连忙喊了他一声。
向宇停住脚步，“怎么了？”
“我的工具包还在你后备箱里。”
“你不十二点还要赶去安华苑？我送你！”
“不行，我得带着我的工具包。”白墨坚持。
这回向宇没再多说，手一扬，biu一声后便步履匆匆地走了。
白墨愣了一下，随即看到顾婆从车里下来的时候绊了一下，连忙上去扶她，谁知却被一巴掌拍掉了。
“不用你扶，我还没老到走不动道呢。”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蹭蹭蹭”就迈上了市局高高的台阶。
“哟，这老太太！”龚明旭感叹了一声，拍拍白墨的肩膀，“走吧。先给你做笔录，做完好让我老大送你去安华苑。”
“不是你送我吗？”白墨抱着自己的包，故意反问。
“哈哈，没差别没差别！不都是人民警察嘛！”
由于在黄家已经问得差不多了，龚明旭带白墨回警局只是补一下笔录的程序。于是，向宇走进了顾婆所在的那个讯问室。
“顾婆，您平时一个人住？”
“是啊。孩子大了，不爱跟我这老婆子一块住。老伴又去得早，就剩了我一人了。”
向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冯琪芳的死状何其惨烈！先不说白墨一反懦弱的镇静，就连这位老人竟都一脸的镇定。燕市市民的心理素质已经都如此强悍了吗？
“您和冯琪芳一家的关系怎么样？”
“巧巧小时候经常到我家来玩。就是琪芳管得严，最近很少来了。”顾婆喝了口水，叹气道：“巧巧这个孩子可怜呐！也不知道是谁做了这缺德事。”
那么恶劣的杀人手段，却只用缺德来形容。向宇的丹凤眼微眯了一下，随即又问：“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您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顾婆想都没想，直接摇头：“没有！我睡得早。只是……”
“只是什么？”
“唉！”顾婆长叹一声，“真是作孽噢！巧巧这孩子，长得好、又乖巧。也不知道琪芳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三天两头地训孩子。昨天她家的门没关严，我又听见搁里面骂呢！”
“什么时间？”
“大概晚上七八点的样子吧。我在客厅接电话。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那嗓门，都快把对门的我都给震聋了。”
“您还记得她骂些什么吗？”
顾婆拿起水杯又喝了口水，“不记得了。无非就是巧巧学习成绩退步，或者画没画好、琴没弹好之类的呗。”
“巧巧学习不好吗？”
“哪儿的话！巧巧年年给她妈捧个三好学生的奖回来！偏偏她妈不知足！但凡没得第一，那就是好一通骂。”顾婆义愤填膺地拍了拍桌子。
“那巧巧的爸爸呢？”向宇趁机转移了话题。
“什么？”顾婆明显一愣。
“巧巧的爸爸也不拦着点？”“哎哟！怎么拦啊？黄家都是琪芳说了算。那女人发起疯来，谁能拦得住？”顾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倒好像冯琪芳吵架的模样比她被杀的样子还要恐怖。
“那昨晚上巧巧的爸爸在家吗？”
“没听见动静。你们不会是怀疑他吧？”顾婆立刻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会的不会的！老黄可是我们小区有名的老实人。平日里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他哪有那个胆子哟！”
正当向宇想再追问些什么的时候，讯问室的门被敲响了，龚明旭在门外招了招手。
“什么事？”被打断的向宇，一脸阴沉地走了出去。
龚明旭硬着头皮递上白墨的笔录，“我这边结束了。要不，我送他去安华苑？”
向宇接过笔录看了看，看到“父母双亡”四个字的时候，不禁愣了愣，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些。
“我送他去吧。”说完，向宇将手上的笔录递还给龚明旭，又凑过去轻声交代了几句话，这才大步离开。
白墨抱着自己沉重的工具包，钻进车后座。
“把包放旁边，不是更舒服些？”向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他。
“不用。”白墨紧了紧手臂，头望向窗外，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没想到你是保洁员。平常工作挺辛苦的吧？”向宇假装没看见，继续搭话。
“还行。”毕竟坐在人家的车上，白墨看看手表，不敢惹他不高兴，生怕他赶他下车。小电驴还留在幸福花园呢。
向宇不再说话，车子开始加速。
就在白墨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又听见驾驶座上的人说道：“对不起。”
“什么？”白墨没反应过来。
“我没想到你是一个人过日子。我为我早上的武断向你道歉。”向宇说完，又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他一眼。
只见白墨的脸色红了黑、黑了白。一忽儿的功夫，震惊、羞怒、失落，诸多表情从他脸上一一闪过，但很快又趋于平静。
“不用。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说完这句话，白墨又抿着嘴不愿开口了。
“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应该的。”鬼使神差的，向宇学着龚明旭的口气义正严辞地喊了一句。
后视镜里白墨憋不住咧了咧嘴。
漂亮！向宇心中暗叹，有点后悔早晨不该那么容易就放走了那变态。
“不过在看过了那么血腥的场面后，你还能这么镇定，确实让我刮目相看。”看着那人好看的侧脸，向宇由衷地赞了一句。
白墨的心却一下揪了起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在怀疑他？确实，一个被猥亵之后都不敢反抗的人，却在经历了凶杀案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赶单子，换作是他，都会怀疑这人肯定有问题。怎么办？早晨地铁里的无力感又开始袭来。却在这时车子一个打弯，切诺基仿佛离弦的箭一般疾驰了起来。
白墨顿时吓得抓紧门把手，再不敢有任何杂念。
“哪一栋？”
直到向宇回过头来问他，他才惊讶地发现车子已经停在安华苑门口了。他总算明白龚明旭为什么要把副座让给他了。这人不是开车，是把马路当赛道，飙车！从幸福花园去市局的路上那沉稳的车技不过是个假象。当时，他和龚明旭都不过是借了顾婆的光。虽然在心里编排了一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向宇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A栋。你开这么快，不怕吃罚单？”白墨白着一张脸，主动好奇地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多事，刑侦队队长还怕吃罚单？
“A栋？”向宇果然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只是惊讶地看着他，“你客户住A栋？”
“怎……怎么了？”白墨有些难堪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对方的眼睛好亮，好像一口漩涡，差点把他的魂都吸进去。
“新客户？”
“老客户，做了大半年了。每周一的十二点，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查。”白墨的心情跟过山车一样。果然是在怀疑他，连他的工作都要刨根问底。
“我也住A栋。我说我以前怎么从没碰见过你。周一我一般都在局子里。”向宇没说什么，只是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这才开动车子继续向安华苑里面驶去。
“哎？”这下轮到白墨吃惊了。安华苑的房价，在燕市排不上数一，那也是数二的了。一平就十几万，更别说这里最小套的房子也得有一百来平。一个警察的收入能供得起这里的房子？这人开得还是近六十万的吉普。不……不会是黑警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切诺基已经稳稳地停在了A栋的地下停车场。
“走吧？”向宇打开车门，伸手要接他怀里的工具包。
“我……我自己来就好。”白墨赶紧抱着自己的包跳下车。
“人民警察得为人民服务。”向宇眼疾手快抢过他的背包，长腿一迈，径自朝前走去。
“你不回去破案？”白墨连忙跟上。他有些生气。工具包是他吃饭的家伙事，离开自己的掌控，安全感顿失。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好感又在瞬间破灭。
“破案并不急在一时。”向宇挡住电梯门，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白墨在心底冷哼一声，你要怀疑我就直说，何必借着为人民服务的名义，监视我。他沉着一张脸，跨进电梯，摁了要去的楼层便不再说话。
电梯“叮”地一声，很快到了7楼。白墨打定主意向宇是在借机监视他，故意走到701门口，才转身对着身后面若呆滞的刑侦大队长伸手道：“我到客户家了，把我的包还给我。”
向宇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这是你客户家？”
“是！不信你可以去我们公司核实。”
“你什么时候给这家做保洁的？”
“半年前，每周一中午十二点雷打不动。”白墨被他越问越委屈，干脆直接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包，下逐客令：“向队长，我要工作了。如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直接抓我回警局。如果没其他问题，请离开这里。我们公司一向注重客户的隐私，不方便请您进去。”
“我回我自己家，你们公司应该没意见吧？”
“什么？”
然后，在白墨震惊的眼神里，向宇熟练地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你帮我打扫了半年的房子，不知道这是我家？”
看着眼前人比他还不可置信的模样，向宇心情大好，决定原谅自己的姐姐瞒着他给他找保洁这回事。
“可是，但是……”白墨尴尬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他不知道这个人竟然就是向姐的弟弟。
“我姐向来喜欢自作主张安排我的生活，你不要介意。”眼前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向宇饶有兴致地欣赏，还好心地宽慰。
“那个……有件事想告诉你。”既然这人就是向姐的弟弟，白墨决定不计前嫌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什么？”向宇存着逗弄的心思做出好奇的表情，心下却想无非是他姐编排了他一些什么。
“按常理，黄巧巧周日就该回学校住了。她是住读生。”
向宇闻言，眼神一下冷了，“这话你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