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今天最后一单已是夜里八点，白墨一日未进食，也不觉得饿，只觉得浑身疲累的不行。
回到家，等不及洗澡便一头栽在沙发上，不动了。
周遭一片寂静。忽地有冷风从脖子后面吹过，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白墨缩了缩身子，那风却愈来愈冷愈来愈烈。他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想去拿条毯子，却发现原先开着灯的客厅漆黑一片。
恐惧霎时袭上心头。他僵着身子半趴在沙发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豆大的冷汗一颗颗从额头滴落，嘴角有咸涩的味道一点点渗了进来，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静滞的空气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血腥味，继而越来越浓烈。他撑着酸疼的胳膊，缓缓转动早已僵硬的脖子，看见一道红光在客厅中央炸了开来，随即汩汩的红水不断喷涌而出，很快成了一个水泊子。
是血！白墨嗅了嗅，再维持不住半僵的身子，一骨碌滚到地板上。触手处一片阴冷的湿滑，吓得他又一下跳到沙发上，将自己抱成一团，头埋进膝盖里，再不敢往外看。似乎这样，就能将一切危险摈除在外。
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没了动静。他大着胆子将膝盖慢慢打开一道缝，眼睛半眯半睁地从缝里望出去。这不看还好，一看险些将他半条命给吓没了。
一颗硕大的人头浮在血泊上方，正无声地看着他。圆睁的双眼、大张的嘴巴，不是惨死的黄太太又是谁？
白墨一屁股跌倒在地，因为害怕，他竟是全身都动弹不得了，只一双眼睛，不可控制地盯着那个人头，视线从那张至死都不瞑目的脸上移到了断裂的脖颈处，那里还有鲜血在流淌，全都流进了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硕大的陶瓷白浴缸里。
等那刺目的鲜红缓缓溢出浴缸，一个男人，毫无声息地躺在了那一缸的血色里，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那是他的爸爸、最爱他的爸爸、舍不得他受一丝委屈的爸爸。
“啊！”白墨一声大叫，醒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是个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梦里的最后一幕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他的回忆里了。他重新躺回床上，慢慢地将自己蜷起来，像还在子宫里的婴儿那般，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小腿，脸埋在膝间失声痛哭。
爸，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
“头儿，八点了。”龚明旭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冲还埋在案首的向宇晃了晃。
向宇闻言擡头扫了圈办公室，“都回来了没？开个短会。”
三十秒后，刑侦队众人聚集在办公室东南角。
“思雨呢？”向宇点了点人头，问道。
“还在医院守着黄巧巧呢。”李成有些心疼地回答。
大家都知道他心系陶思雨，奈何佳人不开窍，把男女之情误当成了哥们之谊。
“开完会你去替她，明天下午再过来报到。”向宇下了个颇合他心意的指令。
“是！”李成笑得牙根都露出来了，对面的蒋超冲他眨眨眼。
“老虎，先从你这边开始吧。冯琪芳的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向宇开启了生人勿近的气场。东南角里的气氛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冯琪芳，女，现年40岁。燕市本地人。社会关系很简单。独生女，父母均已于十年前移民加拿大。其父开创的奥琪建筑公司，现为黄志武，也就是他的女婿打理。”
“什么？这么说黄志武是入赘女婿？”龚明旭惊讶地打断了沈虎的叙述。
“是！当初冯柘，也就是冯琪芳的父亲是极其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黄志武的。两人不仅门不当户不对，年龄上也相差了三岁。黄志武在入赘冯家时，只是冯家公司里一名毫不起眼的设计师。”沈虎丝毫不恼自己的报告被打断，继续将自己调查的情况一一说来。
“那为什么黄巧巧姓黄不姓冯？”李成也插话问道。
“这个也是冯琪芳的意思。说是不愿让人笑话黄志武是倒插门的，所以硬是让女儿姓黄了。为了这个，冯柘差点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不过为人父母的总是拗不过做子女的。”蒋超接口道。
“这么说，冯琪芳对黄志武的感情很深。”龚明旭托了托自己的黑框眼镜，“可惜感情错付了人。就黄志武那头猪……”说着说着，他就消声了。
向宇正严厉地瞪着他。
“说过多少次了？谈案子的时候不要携带私人感情。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凶手，而不是品评当事人的私生活。”
整个刑侦队，也就法医郭娅不怕工作气场全开的向宇。她撩了撩自己的长发，冲龚明旭送了个安慰的眼神。
“冯琪芳在燕市还有其他亲人吗？或者至交好友？”向宇敲敲一旁的白板问道。
“没有了。自从有了女儿以后，她的生活就一直围着女儿在转。黄巧巧的学校、黄巧巧的补习班、还有就是自己家。除了这些地方几乎哪儿也不去。连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通过网络订购的。”
“这么说，她很少有机会与社会上的其他人发生矛盾。”向宇沉吟了一下，“明旭，黄志武那边查得怎么样？”
龚明旭刚被批评过不能带着个人情绪工作，于是压了压心头泛起的火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汇报道：“黄志武，48岁，万县人。也算是寒门学子，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奥琪建筑公司。和受害人结婚后的头十年还算老实。奥琪在他手下，规模又翻了一番。所以冯柘出国之前，才会放心将公司全权交给他来管理。他和受害人的感情出现问题，也是在这两年的事。”说到这里，龚明旭就停住了，胖嘟嘟的脸庞一鼓一鼓的，显然十分气愤的样子。
李成连忙接过话头，开口道：“前年黄志武招了个总经理助理，两人不知怎么回事就搞到一起去了。现在，他那个小情人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六个月了。”
“人渣！”郭娅狠狠地骂了一句。
向宇没有出声。他再怎么教育下属不能带着个人情绪工作，但他们刑侦队接手的哪一起案子不带着人间的爱恨情仇？都是人，不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让你们查证的他这三天的行踪，有没有问题？”
“他那个小情人指天发誓说黄志武这三天一直守着她，哪儿都没去。他们现在住的丽华苑的小区保安也证实了黄志武的车，确实每天上午九点开出去，下午六点开回来。之后就没再开出去过。但这也无法证明黄志武在傍晚六点回了丽华苑之后就没再出去过了。毕竟出行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非要开自己的车。”
“所以我怀疑这起案子是情杀。应该是黄志武急着让小三上位，偷偷回家干掉了原配。”龚明旭涨红了脸，完全是气的。他想象不出黄志武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直接把原配的头给剁下来了。冯琪芳坚定不移地要嫁给他，他却这么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简直畜生不如。
“证据呢？”向宇认真地看着他。
“找到凶器，便能证明。”龚明旭对于自己的猜测笃定不已。
“郭姐，凶器找到了吗？”向宇无奈地转向郭娅。
“很遗憾，从黄家拿回来的刀，经鉴定，没有一把是凶器。”郭娅摇摇头，又急接着说道：“但是通过伤口的创面推测，凶器应该是一把宽柄菜刀。博文，你给大家说说。”
范博文去年硕士毕业，被分配来市局做了郭娅的助理。是个文质彬彬的细瘦青年，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一开始郭娅挺不待见他的，觉得做法医的文弱成这样，成不了事。还跟龚明旭等人打赌，说他干不满一个月就会被法医室里的血腥味给吓跑。结果，人不仅没吓跑，现在还成了她的得力助手。
一张画着一把宽柄菜刀的铅笔图在刑侦队的每一位刑警手中传看。
“这把刀，刃长20、厚3，整把刀宽8，重约400g.”范博文怕图画得简单，又详细解释了一遍。
郭娅如愿在大家脸上看到了赞叹的表情，范博文的工作从来做得一丝不茍。
“看图片，应该是把菜刀。黄家厨房里的刀具有缺失吗？”龚明旭问道。
“厨房的刀架上每一把刀都在，应该没有缺失。”范博文肯定地回答。
“那每一把刀都做过鉴定，一把都不是？”龚明旭还不死心。
“全都做过了检测，一把都不是！”范博文斩钉截铁。
“会不会是黄志武从小情人那里拿了把刀？”李成猜测道。
“黄志武的小情人那里的刀具不是你俩拿回来的么？”郭娅反问。
“是啊！”李成点点头。
“有没有少你们不知道？”
龚明旭一下垮了脸，哀叹：“唉，没少！不会也全都鉴定过了不是吧？”
郭娅拍拍他肩膀，“都检测过了，也全都不是。”
确实，哪有凶手会蠢成这个样子，把凶器再放回明晃晃的地方等着查的？
众人的思路一下子卡壳了，都愁眉不展地瞪着白板上刚画的、冯琪芳的社会关系图发呆。没有仇家，入室抢劫的可能性在探勘现场的时候就排除了，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熟人作案。结合其婚姻状况，最合理的推测就是情杀。可黄志武的犯罪动机是有了，犯罪时间又有待推敲。最重要的是凶器找不到。
“另外，我提醒你们。从受害人的洗衣机里找到的血衣是黄巧巧的。而血衣上的血迹表明，那是血液喷射时染上的。”说到这里，郭娅就噤声了，只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大家。
“哎呀！那思雨会不会有危险？”就在众人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时，李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激动什么？坐下。”向宇淡淡扫了他一眼，李成乖乖坐下。
“黄巧巧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据医生说，她的抑郁症已经严重到木僵状态，可以保持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这样的状态，很难对他人造成伤害。”
向宇的一番话让李成稍稍放下了心，但依然没有完全打消内心的顾虑。毕竟是一个精神类疾病患者，谁不忌惮呢？
“你们说，作为一名父亲，真会狠心到这个地步？在女儿在家的情况下亲手弑杀自己的妻子、女儿的母亲？”龚明旭这会儿反倒又疑惑了。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人性的复杂，不是凭推测可以断言的。
“还有，从黄家提取的指纹中，两枚找不到主的，其中一枚已经确定了是黄志武的。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毕竟那也是他的家，有他的指纹也很正常。”郭娅又开口补充道。
“另外一枚无主的指纹，出现在哪里？”向宇凝眉问道。
“在客厅，沙发扶手以及其中一只茶杯上。”范博文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记录。
“那也有可能是访客。”龚明旭的两道眉毛都快凝成一条线了。
就在这时，向宇的手机响了。
“向队，是您叫得外卖吧？”门卫粗犷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让大家一下觉得回到了人间。
“今天的会就先开到这里吧。明天明旭和我去一趟四通路八百号，其余人抓紧时间找一下凶器！根据博文画得这张草图，去各个刀具店里问问，会是哪个牌子的菜刀。近期，和冯琪芳相关的人员有没有买过。散会！”向宇挂完电话就吩咐道，等大家眼里的期待再也盛不下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谁去拿一下外卖？橙子待会儿帮思雨也带一份过去。”
一帮子人一下子大呼小叫了起来！他们队长虽然工作的时候严苛，但绝对是体察下情的好领导啊！每次加班都有外卖，每回的外卖都是星级酒店的精致餐点，加班快乐！
向宇看着众人欢快的笑脸，不知怎么想起了白墨的笑容。啧！也不知道他在干嘛！向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晚上回家得刮刮胡子了。顺道再给白小帅哥打个电话表达一下对他服务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