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安静地坐在急诊室里,看着医生给他检查伤口。沈一南那一刀刺得虽然生猛,幸运的是,那是把水果刀,刀身不大。看着血流了许多,皮开肉绽的吓人,却并没有伤到骨头及主要的经脉,只需缝合即可。
胡金一被送进抢救室抢救了,除了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外,他的喉管也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那两名保安也被护士带进了不同的科室进行检查和治疗。沈一南自被向宇的枪击中后就陷入了昏迷,目前也在抢救室里抢救着。只有徐凯,直接被医生宣布死亡,推进了太平间。
走廊里隐隐传来凄惨的哭叫声。这里是医院,每天都在上演着生遇和死别。只是死别的哀恸往往盖过了生遇的欣喜,所以白墨并不是很喜欢到医院来。一周之内,竟是第三次来了,白墨苦笑一声,金洁那边怕是要请一段时间的假了。
给他缝合的医生听见他的笑声,诧异地擡起头看了他一眼。这是一个好看的男孩子,精致的眉眼丝毫不显女气,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疼?”医生开口问道。明明做了局部麻醉,应该感觉不到才对啊。
“不疼。”白墨微笑着摇摇头。
医生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缝合,只是手上的动作又轻巧了些。
“大孙子啊!我的大孙子!你们还我的大孙子!”
“那个杀千刀的在哪儿?我要他偿命!”
走廊上的哭叫声越发地清晰了。听声音有男有女,哭得最凄厉的像是两位老者。
“老人家,节哀顺便。我们一定会查清原委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是向宇的下属,那个叫陶思雨的女刑警。
“交代?我孙子都没了,你们交代什么!”老年男者吼得震天响,随之还有木棒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梆梆”声。
“哎哎!徐凯奶奶,您怎么了?您快起来。”这是那个长得黑黑壮壮的李成的声音。
一把尖利的女声穿透急诊室的墙壁,直接刺进了白墨的耳朵里,连那个一声不吭正在缝合的医生,手都抖了一下。
“我的凯凯啊!你叫奶奶怎么办啊?奶奶也不活啦!”
“爸!妈!”又有两声不同的声音喊了起来。
走廊里乱成一片。
“好了。”
白墨正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耳畔突然传来淡淡的两个字。他这才注意到给他缝合的医生,是个眉目略有点清冷的青年。他的右小臂已经被纱布裹好了,缝合结束。
“回去后不要碰水,忌食辛辣。海鲜等发物也不要吃。一个礼拜后来换药。”
那医生一边整理着器械,一边淡然地嘱咐道,对于外面的吵闹充耳不闻。
“好,谢谢医生。”白墨站起身,拿着他开得药单,准备去取药。
“向医生说要过来,你等她一下。”医生又出声道。
“哎?”白墨站住,回过头惊讶地看他。然后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一院又是哪儿,向医生不是向婉又是谁。只是她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她还在看诊,结束后马上过来。”医生见他不明白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清清冷冷的样子,看不出多热情,也瞧不出丁点不耐烦。
“谁也别想带走我的孙子!”门外的吵闹声又高亢了起来。
紧接着是陶思雨的尖叫,以及李成的怒吼。
白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挥舞着手里的拐杖,正追着陶思雨打,陶思雨不敢和老年人硬拼,只能尽力地躲闪。而李成则被另一个坐在地上的圆胖小老太太一把抱住了小腿,挣脱不得,急得哇哇大叫。
还有两名中年男女,靠着墙抹着眼泪,既不阻止也不避让,应该是刚才喊“爸妈”的两人。
陶思雨躲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靠着墙的那个中年女人有意无意地伸出了自己的右脚。陶思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身后老头手里的乌木拐杖对着她的后背直敲下来。
“砰!”重重的一棍,打在背上,疼得白墨眼泪都飙了出来。撑在地上的右小臂上,洁白的纱布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白墨!”陶思雨不可思议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后的白墨,眼眶渐渐红了。
白墨被赶来的急诊室医生重新扶回急诊室。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
陶思雨站起身,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对着呆滞的徐家四口人咆哮了起来。从警两年,她经历过比被当事人追着打还要惊险的场景,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平民百姓护在身后。白墨伤口处迸裂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睛。她是个警察,当初选择这个职业就是想要除暴安良,守护人间的公道。如今,她想保护的人,却被另一名她想保护的人打了,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想要找出事情的真相,给受害者一个公道。这令她出奇的愤怒。
李成终于掰开小老太太的手,疾步走到她的身边。
“你进去看看白墨,这里我来处理。”陶思雨咬咬牙,转身进了急诊室。
李成冷冷地看了一眼徐家人。他们本来是在太平间里吵闹,拦着市局的兄弟们,硬是不让推走徐凯的尸体。他打了电话把看守在抢救室门口的陶思雨叫了下来。本想着陶思雨来了,能把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一下。谁知徐家的两位老人根本就不听劝,嚷嚷着跑出太平间,想要直冲抢救室打人。他和陶思雨追了出来,拦在急诊室门口。哪料看着羸弱的老人,出手竟会这么狠!
“你们心里的哀痛,我们能够理解。但这是一起刑事案件。死者的尸体必须运回市局进行尸检。如果你们再阻挠,就是妨碍公务。我们可以进行逮捕。”
“徐凯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再次躺上冰冷的手术台,被冰冷地解剖。”靠墙而立的中年男人放开倚着他哭泣的中年女人,走上前冷冷地注视着李成,依然是一步也不肯退让。
“徐先生,我说过了。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公民有义务配合我们破案。”李成有点瞧不上这个利用自己父母闹事的中年男人。这人从头到脚都精心地打扮过,此刻衬衫领子是歪的,头发也是凌乱的。他之所以一再容忍他们的叫嚣,就是因为同情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然而眼见着白墨挨得那一棍后,他对他再也没有好脸色了。明明可以出手阻止自己的父亲伤人的,他却只是冷眼旁观。
“还需要破什么案?我的儿子就是被那个你们还在抢救的小畜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捅死的!你们能毙了他给我儿子报仇吗?不能!他甚至都不需要负刑事责任!因为那该死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徐盛越说越激动。
“我的儿子呢?他死了!再也不能爬起来叫我一声爸!叫她一声妈了!”他伸出手指指软倒在地上痛哭的妻子。
“他的爷爷奶奶,好容易将他拉扯到这么大。早晨还高高兴兴出门的孙子,没了!你说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指望!我的事业做得再大,又还有什么盼头!”方才还虎虎生威棒打白墨的徐家老爷子一个劲地跺着手里的拐杖痛哭流涕。一旁原本就坐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徐家老太更是捶胸顿足。
“如今,杀人的还在手术台上抢救,被杀的却要躺到解剖台上被解剖!什么道理!你们警察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
徐盛和他母亲长得颇为相似,圆胖的脸上,肉被吼得一抖一抖的。
“你们打了人,怎么还成了你们受欺负了?”向婉从拐角处走来。她的病人还在诊室外排着队,突然接到司马辉的电话,便急急地赶了过来。司马辉就是那个给白墨做缝合的冷面医生。
“警察想要查清楚你的儿子为什么被捅、是怎么死的,倒成了欺负你们了?”向婉站到徐盛面前,双手插袋,定定地看着他。
“你是谁?”徐盛被她的气势镇住,呐呐地问。
“这里的医生!我们这儿还有别人的儿子、孙子,以及父母亲人。对于你们的悲伤,我很同情。但请不要影响到其他人。否则,请你们出去。”向婉说完,又转身看向一旁的李成,“警察什么时候改吃素了?这么明目张胆恃凶伤人,还阻挠办案的人不抓进去教育几天,还准备供着参拜吗?”
李成揉揉脑袋,没敢说话。他知道向婉这是生气了。
向婉训完人,也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就进了急诊室。
向宇赶到的时候,徐家人已经撤回太平间守着徐凯的尸身了。他先进了急诊室。白墨的手臂已经重新做了包扎。现在正掀开了上衣,俯躺在床上,由司马辉检验伤口。向婉和陶思雨都一脸担心地站在一旁。
白墨的背很好看,瘦削却不单薄。蝴蝶骨微微凸起,细腻的肌肤下是一层薄薄的肌肉。在急诊室的白炽灯光下,仿若一块上好的白玉。只是在这块白玉上,一道两个指节宽、青里透紫的伤痕由左肩横贯至右后腰处。看着分外的瘆人。
“谁打的?”向宇的眼里在冒火。
白墨听见他的声音,挣扎着想起身,奈何右手受了伤,无法施力,背上又一抽一抽的痛,试了几次,都没法顺利地爬起来。向宇见状,推开正要帮忙的司马辉和向婉,把他小心地抱了起来,又细心地帮他把t恤捋好。
司马辉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向婉和陶思雨,虽然知道他的性向,却从未见他如此温柔过,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动把自己微张的嘴巴闭上了。
“是徐家的爷爷。他本来是想打我的,结果白墨替我挨了这一棍子。”陶思雨紧张地回答。她本就心里愧疚,现在遇到自家队长发飙,更是虚得厉害。
“我没事。”白墨见她模样,出声宽慰。
司马辉冷哼一声,“脊椎骨没事,但是这肿怕是要好几天才能消了。”
白墨上身挺得直直的,不敢动。t恤衫蹭着伤口,又痛又痒。
“不需要包扎吗?”向婉皱着眉问道。
司马辉像看白痴一般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都是“亏你还是医生”的嘲讽。
白墨敏感地察觉到,这位自见面就清清冷冷的医生,在向婉到来后,破功了。应该说,有些了烟火气。
“我给你开一剂药膏,每日涂抹两次。”
“给我吧。”向宇伸手接过药单,又从桌子上拿起先前就开好的另一份药单。
“这也是他的吧?”
司马辉点点头,脸上带着些了然的神情。他是医生,什么没见过。
“小雨,你先帮白墨去取药。”向宇掏出自己的钱包,和药单一起递给了陶思雨。
陶思雨不待白墨拒绝,拿着钱包和药单一溜烟跑了。老大虽然没骂她,但他忍着不发火才令她感到害怕。
“姐,我还有点事要去办。麻烦照顾一下白墨,待会儿我来接他。”
向婉其实心里也发虚,早在白墨到达医院之前,向宇就给她打了电话,委托她照顾一下白墨。哪知道不仅没照顾到,还让人又受了伤。
于是司马辉看到了令他惊奇的一幕。御姐女王向婉大夫,低着她那高贵的头颅,轻轻地“嗯”了一声。御姐变软妹,嚯!司马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只是可惜没人看到他这难得夸张的表情。
向宇急着赶赴太平间。在来的路上,他又接到了郭娅的电话。法医室等着徐凯的尸身做尸检。白墨则含着一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发呆。向婉低着头,伸着自己的脚尖,在地板上画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