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里,李成还在和徐家四人僵持着。
“都愣着做什么?拿着人民缴的税,就是这么为人民办事的?”向宇大踏步走了进去。
徐凯静悄悄地躺在冰凉的急救床上,满身的血污都被蒙在一席白布单下。徐凯的爷爷奶奶,一个扑在他的胸前,一个抱着他的脚,哭得肝肠寸断。徐盛的妈妈则干脆席地而坐,挡在急救床的正前方,阻止市局两名年轻的警察将床推走。
李成和徐盛面对面站着,一个一脸冷峻,一个双眼通红。听闻向宇的话,徐盛的眼神漂移了一下。
“老大!他们硬是不让兄弟们把人带走。”李成梗着脖子,气呼呼的。他对于徐家人,从一开始的满怀同情,彻底沦为了满腹的不满与愤懑。
“他们是谁,你又是谁?你是人民警察!你的职权是什么,他们的义务是什么,他们不懂,你还不懂吗?”向宇沉着脸,看也不看站在一旁张嘴欲言的徐盛,劈头盖脸就好一通训斥。
“打个电话回局里,再叫几个兄弟过来!再有阻挠办案的,甭管是谁,全给我抓局子里待几天!”
听到这儿,李成总算明白自家老大的怒气是冲谁发的了。
徐盛一听,气得大叫一声:“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凭你们是受害人家属?在公共场合发生了刑事案件,事件的性质就不再是你们愿不愿意检,同不同意查了。公民有义务配合警方办案,警方必须查清楚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还死者一个公道,给家属及社会一个真相!”向宇冷冷地说道。白墨雪白的背上那道青紫色的肿痕,以一种极其刺眼的状态横亘在他的心头,令他的眼神也变得分外凌厉了起来。
“刚才,在急诊室外是谁动得手?”
徐盛被他的气势压住,又听他话锋一转,问起了老爷子那一拐杖的事情,不禁心里“咯噔”一下。他在商场上浸淫多年,早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向宇是他轻易得罪不起的,这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他只看这人的眼神就明白了。何况徐父挥杖打人本就不对,他本以为老爷子只是举着拐杖唬唬人,所以并未出手阻拦。哪成想那一棒子会真的砸了下去。还好是砸在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年轻人身上,要真砸在那个女警察的身上,只怕事情就更麻烦了。
“是我!怎么着?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把我抓起来不成?反正我孙子也没了,我也不想活了。来来来,你抓我!”徐父从急救床上爬起身,拄着拐杖奔到了向宇眼门前,伸着自己的手臂直叫唤。
向宇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对李成道:“铐起来!”
李成毫不迟疑,掏出手铐就走了上去。
“哎!别别别,有话好说。”徐盛着急了,连忙拦在徐父身前。
“是我们的错。我父亲只是太过悲伤,失手打了人。”
“失手?你们的孩子没了,你们伤心难过就可以打人?可他为了救你们的孩子和同学,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没了!救人的反被人打,他找谁发泄去?”向宇示意李成退下。他也不可能真把这个看上去颤巍巍的老头拷进局子里去。下属被骂,白墨被打,徐家人又毫无悔意,他要再不压一压他们的气焰,后续还不知道这家人能干出点什么事来。
“那我们凯凯还是丢了命啊!呜呜呜……”徐母胖胖的脸上全是泪水,两只眼睛哭成了一对水泡眼。
向宇听她这么一说,直接气乐了。这一家人都是什么人?她这是怪白墨没救成她孙子吗?
“李成,还等着干什么?你郭姐可还在法医室等着呢。”向宇话音刚落,徐父徐母又重新压回了急救床上。
“如果你再任由你的父母阻挠我们办案,那对不起,我只能秉公处理了。你儿子的尸检是一定要做的!你们这么闹,案子的真相只能越晚查明,而你儿子也就越晚入土为安,你忍心?”向宇只觉得自己的耐心要告罄了。
徐盛思量了一下,咬着牙把自己的父母拉开了。
“儿啊!真让他们把凯凯拉走啊?”徐父哭号。
“爸!妈!凯凯已经走了,我们只当为了能让他早点安息吧。”
徐盛的太太还抱着急救床的床腿不肯放。
“小雅,让他们推走!”徐盛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父亲,一只手搂着自己的母亲,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拉自己的太太,只能嘶吼道。徐盛的太太听他这么一吼,不甘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匍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急救车绕过她,终于推离了太平间。
徐盛带着自己的家人准备离开。
“等一下。”向宇伸手拦住了。
“人都被你们推走了,还想怎么样?”徐盛怒视。
“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向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道。
徐家四人集体沉默了。徐凯爷爷更是紧张地捏紧了自己手中的拐杖,一双哭红的眼睛不断地瞟着自己的儿子。
“我父亲不是故意的。我们愿意赔偿。”徐盛的语气一下子软了。
“我希望你们可以向被打者本人道歉。你们心中的悲痛,我们可以理解。但是,他不应该受你们这一棍。”向宇收了周身的气势,整个人一下子从威严的刑侦队长,变回了普通市民向先生。只是目光里的坚定,不容人拒绝。
白墨板正着身体坐在急救室的急救床上,颇有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煎熬。身边两双眼睛盯着他。一双是向婉的,全是关切和歉意。一双是司马辉的,俱是探究和好奇。在得知燕市刑侦队队长向宇是向婉的亲弟弟后,他对于向婉御姐变软妹的切换有了释然般的放松。亲弟魔,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医生,他还是听说过的。只是再看向婉对白墨的态度,他又有了疑惑。难不成是爱屋及乌?
陶思雨配完药,拎着一袋子药、捏着自家老大的钱包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急诊室的一隅,白大褂的医生靠着床头柜站着,向姐在白墨对面的急救床上坐着,两双眼睛都安静地注视着一边挺直了身子头低垂着的白墨。
怎么回事?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又战战兢兢地把药和钱包递给向婉,战战兢兢地说道:“向……向姐,我……还有事去忙。这个先给您了,回头您帮忙给老大啊。谢谢。”
说完,人就“哧溜”一下跑没影了。本来还想再看一看忧郁贵公子病中惹人怜的模样,但她已经得罪了向大队长,是再也不敢去沾惹更不好惹的亲弟魔御姐向婉了。还是滚回去守着抢救室等那名肇事的学生出来吧。
等向宇领着徐家四人走进急诊室的时候,白墨很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向婉和冷面医生司马辉的注意力终于被那一行人吸引走了。
徐盛扶着自己的老父亲,走到白墨身前。白墨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连忙从床边站了起来。一站一动间,衣服料子蹭到背后的伤口,又是好一阵钻心疼。他的脸色白了白,却硬忍着没吭声。
“这位小哥,刚才真对不住。我父亲一时急怒攻心,不小心打了你,还请原谅。”徐盛这才看清楚这名替那位女警挨打的年轻人长什么样。白白净净的,像是个在校的大学生。怎么也看不出竟然敢夺刀救人。
徐父则喘着粗气低着头不说话,他除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这辈子就没对人服过软。再说他想打的是那个女警,谁让这人自己冲出来的。要不是那些个警察非得抢走他的孙子,他会急得打人吗!孙子,哎哟喂,我的凯凯啊!想到自己的孙子,徐父又颤抖着抹起了眼泪。
白墨哪里看得了这种场面。忍着痛,连连摆手说不碍事,不用放在心上。
向宇见他额头细汗冒出,连忙上前说道:“站那儿别动!被打得那么重,后背不疼是不是?”
这句话,因为担心,说得又急又重。听在白墨的耳朵里却成了指责。他今天本就情绪不稳,面上的无事不过都是伪装的。整个人一下子僵立在那儿不动了。
向婉咳嗽一声,冲自己的弟弟使了个眼色。向宇只当不见,对着同样也僵立一边的徐家人说道:“当事人原谅你们,不代表你们以后还能这么蛮横行事。侵犯他人人身安全,也是犯法的。犯法的事,有公安机关会彻查,法律会严惩。明白吗?”
向宇意味深长地看着徐盛,徐盛默不作声点点头。又从皮夹里掏出一沓粉红色的票子,递给白墨。
“小兄弟,这个你收下。算是我们的赔罪。”
白墨正要摆手拒绝,向宇一声“别动”,他只得继续保持僵立。
“徐先生,钱就请收回吧。今天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回头我们警方还会上门了解情况,争取早日还你们一个真相。”
徐盛这个时候才转过弯来。什么还好是砸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啊!这两人明显关系不一般,或许如果打得是那个女警的话,也就不会被逼着来道歉了吧。他不敢再忤逆向宇的意思,干脆利落地收回钱,扶着自己的老爹,带着自己的老娘和老婆走了。他要好好筹谋一下,怎么为儿子报仇。
向宇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也懒得知道。该警告的他也警告了,听不听在他自己,要是再犯事,那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