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早,也就是白墨和向宇认识的第四天。向宇带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白墨的床上爬了起来。他昨晚带着一脑门子的官司,许久都不能入睡,索性便长臂一捞,把白墨护在自己的怀里,以防他乱翻身再压伤了自己。
白墨倒是没挣扎,右小臂有伤,后背也有伤,许是想挣也挣不动。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块秤砣,窝他怀里动也不动。
向宇这才觉得自己一时心痒办了件错事。本来就他睡不着,这下连累另一个人也睡不着了。可是再要把胳膊撤回来,又有点舍不得。
“墨墨,放轻松。这样就不怕翻身再压着背了。”他试图用语言让白墨放松。
白墨“嗯”了一声,身体却并未有丝毫变化。
“墨墨,睡吧。”向宇等了些许时间,又轻声道。
“嗯。”依然只这一声,秤砣还是秤砣。
既然白墨没出声让他离开,那说明他并不反感自己这么做。是紧张吧?第一次亲密接触总是会紧张的。向宇左手五指微动,撚了撚手心里的汗。他的右手不敢动,怕惊扰了白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右胳膊都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向宇的怀里陡然一沉,是白墨放松下来的身子,这是睡着了?
向宇有些不可置信。但他还是不敢动,抑郁症患者浅眠他是知道的。人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可不能再给弄醒了。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也试着入眠,但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白墨给他看得那两条短信,以及那张照片背后的那一行字。短信为什么要发给白墨?范静认识白墨?可是白墨并不认识她。如果说一中血案和白简博所谓的“恶魔”有关的话,又是什么样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恶魔到底是什么?
捡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六点半。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白墨不在身边。他是已经起床了,还是去洗手间了?向宇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白墨还没回来,他决定去找找看。一中血案和白墨之间道不明的晦涩牵扯,让他对白墨的安全有了一丝隐忧。
房门打开,白墨挺直着上身,正端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由于是夏天,天空亮得很早。发白的曙光透过玻璃门照进客厅,落在白墨的左肩膀上,形成了白墨一半光明一半昏暗的诡异现象。
“墨墨?”向宇的声音有些发颤。昏暗的光线里,他只看得到白墨的后脑勺,以及小半个露在空气中的背部。那姿势,显然不是刚坐下的模样。他什么时候起床的?坐在这里多久了?心里在想什么?
“嗯?”白墨肩膀动了动,很快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向宇。
“你醒了?肩膀都被我压麻了吧。”
“别动!小心扭到伤口。”向宇一个箭步走上前,狐疑地看了一眼没事人一样的白墨,又瞅了瞅他的背部。还好,伤痕的颜色浅了不少,肿也消下去不少。那个姓司马的医生配得药还不错。
“你坐在这里多久了?”向宇在他身边坐下,假装随意地问道。他听向婉提起过,大部分抑郁症患者有晨重夜轻的现象。白墨是不是也有?
“两三个小时吧。”白墨没事人一样站起身,“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做早餐。”
向宇拉住他,“有我在,哪里需要你出手。”
白墨笑了笑,没再坚持。
向宇走向厨房,努力压下心头浮起的烦躁。白墨在装,装没事、装轻松、装自然。睡觉睡不着的滋味他昨晚上刚尝受过,一次两次还能忍,但若是天天如此呢?他宁愿白墨伏在他怀里哭泣,或者冲他发脾气也好。可是他选择把自己包裹了起来,他的笑是牵强的,哪里还有那种灿若夏花的感觉。
早餐做得很简单,自治三明治。吐司在烤面包机里烤的外酥里软,荷包蛋是白墨喜欢的一面黄,抹上香喷喷的花生酱,再铺一层切得薄薄的黄瓜片。一口咬下去,白墨阴郁的心情,得到了些许缓解。
“喝口牛奶。”向宇将白墨手边的牛奶杯推了推。他特地温过的。
白墨为难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喜欢喝牛奶。”
向宇愣了愣。白墨不喜欢牛奶是他没想到的,但他不加掩饰地表达出来,更是他没想到的。向宇有点开心,即便白墨刚在他面前用假装的笑面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情绪,但谁还没点不想为人知的心事了。白墨愿意告诉他“恶魔”的事情,并给他看那张照片,已经是信任他的表现了。他刚刚的烦躁,并不是因为白墨对他的隐瞒,而是白墨在与他共同承担和独自承受之间选择了后者。或许,他还要再努力一些,才能让白墨更相信他一些。相信他会陪着他度过所有难熬的时光。
“我去帮你榨杯橙汁。”厨房有榨汁机,他在厨房的角落还发现了一箱澳橙。
“不用了,我喝纯净水就行。”白墨阻止他,“三明治还有多吗?我……我还想吃。”“有!你等一下。”向宇几乎要哼出歌来了。他快步走进厨房,将最后两片吐司放进烤面包机里,接着起油锅煎鸡蛋、抹花生酱。很快,一个新的三明治做好了。只是可惜黄瓜没有了。
没有了黄瓜的清甜,三明治吃起来会有些腻,可白墨却依然吃得香甜。
“我还是给你榨杯橙汁吧。”向宇怕他腻到,还是想给他弄杯橙汁。
“真的……咳咳咳……”因为着急说话,白墨一口三明治囫囵咽下,卡在喉咙口差点没喘上气来。
向宇吓得习惯性就想拍他的背,手刚擡起,又想起他背上的伤,连忙把水杯递过去,示意他喝水。
“真的,不用。”好容易喘顺了气,白墨又急着拒绝。
“行行行,就喝水。我不动你的橙子。”向宇好笑地看着他。
白墨心头微痒,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关于那箱澳橙,现在不过是他的猜测,没有把握的事,他不想随便说出口。
七点半,向宇帮白墨的背伤抹好药便准备出门了。
“墨墨,我今天可能还是没法按时回来给你做饭。”向宇有些为难地看着白墨。范静失踪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她。而昨晚提起的小k,他也需要想办法请动人家出山。一中血案,随着白墨收到的那条短信,已不再是简单的校园暴力案。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白墨一愣,他没想到向宇会对没法赶回来为他做饭这件事这么在意。他俩,一个保洁员,一个刑侦队队长,地位悬殊。他何德何能让人这么精细地照顾着?何况,他们目前也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吧?当“普通朋友”四个字刚从脑海里出现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白墨心里有了些涟漪。
“没事,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白墨微微一笑,勉力压下心头微妙的感觉。
“那我走了。记得吃药。”向宇急匆匆而去。
当门合上的那一刻,白墨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家里重又恢复了一个人时的冷清。原本早已熟悉的寂寞,因为“普通朋友”四个字,有了些难耐的味道。他好像不再满足于和向宇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了,但他还没弄明白,他的这种不满足,是基于向宇这个人,还是仅仅是他的陪伴。如果只是后者,他不想让另一个人尝受到曾经令他撕心裂肺一般的痛。
“向队!南湾河发现一具女尸。根据南湾河分局的兄弟描述,很有可能是范静。”
电话那头龚明旭话音刚落,向宇就车头一转,往南湾河方向疾驰而去。
南湾河是燕市远郊的一个辖区,距离市中心至少1个小时的车程,这还是在路况顺利的情况下。今天周四,这个点又恰巧是上班高峰期。龚明旭掐指算了算,果断选择了地铁。虽说要倒三班地铁,但既不用担心遇到红灯,也不必忧虑堵车,唯一难熬的,就是要在人海里拥挤。四十五分钟后,一头大汗的龚明旭赶到了南湾河分局。
就在他和南湾河分局的刑侦队长刘海刚寒暄完,准备去看那具疑似为范静的女尸时,分局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急啸的警笛声。随即一个急刹车,龚明旭不疑有他,立刻带着刘海刚迎了出去。
“向队!”龚明旭擡起手腕晃了晃,又指指切诺基车顶上尚未熄灭的警灯,竖了个大拇指。意思是,您这车速了得!但更要感谢这警笛护佑啊!
向宇没理他,冲着刘海刚点了点头。刘海刚他是认识的,比他大十岁,是个十分务实的刑警。
“刘队,您好!又来打扰了。”
“哪里哪里,向队客气了。既然向队来了,那就一起去看看吧。”刘海刚带头走向停尸间。
“刘队,能简单介绍一下情况吗?”
“不等确认了再说?”刘海刚有点诧异。向宇的表现,倒像是已经认定了那具女尸就是他们要找的嫌疑人。可是他还没亲眼确认过,怎么就认定了?
向宇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
“不瞒刘队,我们昨天几乎把全队的兄弟都派出去找她了。但竟然一点踪迹都没有。这样的可能只有两个。一是她学过反跟踪,极善隐匿。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向宇顿了顿,又道:“而我更倾向于第二个可能。”
“怪不得你昨天半夜来信息,让查一下燕市有没有遇害的女性呢!”龚明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向宇是昨天半夜给他发的信息,但他是今天一早解手的时候才发现的。懊恼于自己睡得太熟的同时,龚明旭又疑惑于一向能打电话绝不发信息的老大怎么会一改往日风格发起了信息。但事态紧迫,当时他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就登上系统查询各区分局昨天的出勤记录。半个小时后,南湾河分局的一条出勤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也不顾人家还没上班,就一个电话打到了刘海刚的手机上。
“这具女尸是昨晚十点,一个环卫工人在南湾河的堤坝上发现的。据我们勘验,应该是自杀。”刘海刚边说,边打开了停尸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