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女尸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刘海刚掀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一张姣好的脸露了出来。
是范静!
向宇还记得这张脸哭泣的模样,也记得这张脸在叙述自己学生的情况时自信满满又恳切的模样。他不知道她在一中血案及沈一南自.杀案中扮演的角色,但他知道,这是一名立志要做好老师的应届毕业生。她的新生活才刚开始,她的梦想也才刚起步。
如今,那张曾经表情生动的脸,灰白、僵硬地仰天躺着,再没有了生命的温度。
“死因?”向宇和龚明旭互视一眼,转头问刘海刚。
“自缢。”
“自缢?”龚明旭惊讶地眼珠子都瞪圆了,“不是说是在南湾河的堤坝上发现的吗?”
“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案发现场看一下,你们就明白了。”
刘海刚带着两人往南湾河而去。
南湾河,是一条环绕在燕市南面的大河。河的对岸就是临市苏城。轮渡二十分钟即能到达另一座城市,燕市人及苏城人都将其引为美谈,在各自的堤坝上修建了观景廊。一到夜间,河的两岸争奇斗艳的灯光秀,能把宽宽的河面照亮三分之一。
而更令燕市人骄傲的是,就在燕市这边的堤坝上,有两株三百年的柳树。树身粗壮,柳条摇曳。风一吹,柳条交缠,像极了依偎着的情人,被人称为情人树,是南湾河堤坝上夏季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每年会有很多相恋的恋人慕名前来,对着情人树许愿发誓。
根据环卫工人的证词,他是昨晚十点发现情人树上吊着的范静的。而根据尸检,范静的确切死亡时间是在当晚的八点。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正是暑气消散,众人纳凉观景的好时光。范静又是怎么在游客众多的景点自缢的?
向宇在两株情人树之间来回走了一遍,龚明旭则拿着个小本子,将情人树及周遭的环境小心地描绘下来。
“刘队,据你们勘验,这里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吗?”向宇托着腮帮子思考片刻后,问道。
“通过尸检及现场的痕迹来看,这里就是第一现场。”刘海刚笃定道。
“怎么说?”
向宇严肃的表情,让刘海刚误以为对方是在质疑自己,顿时心里也不痛快了起来。但他毕竟是个经验老道的刑警,向宇虽然职位比他高,但年龄比他小了足足有二十岁。在他的眼里,这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后辈。他没必要在工作上和人置气。
“范静的尸体是在郎君这颗树上发现的。就在这儿。”刘海刚指了指左边那株柳树。又带着两人走到了靠里的那一面。
一根胳膊粗的分枝,恰巧在向宇的肩膀处,龚明旭的头顶上。
“这根枝桠下原有个石墩子,是给人走累了歇脚的。那个叫范静的女娃,应该就是踩着那个石墩子上去的。”刘海刚比划了一下。
“那个石墩子呢?”龚明旭一手托了托自己的黑框眼镜,一边顺着刘海刚的手指去看。果然,距离柳树的主干三步远处,有个直径二十五厘米的圆印。相比周围绿草萋萋的样子,这个圆印内却只是黑漆漆的泥土,还被压得平平整整。
“发生了这种事情后,为了避免再有类似事件,我们把它移走了。”刘海刚苦笑一声,“这石墩子自咱这堤坝修建以来就一直在这儿,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用在这种事情上。”
“昨晚七点到九点间,正是对岸苏城仲夏夜寻梦活动最热闹的时候。为了配合对方,我们这边的灯光都最大限度地调暗了。堤坝靠里的这一侧昏暗一片,又加上这边游览的游客注意力都被对岸吸引了过去,所以才有了范静这个女娃……”说到这里,刘海刚没再继续下去。范静和他女儿一般大,他想不明白,青春正盛的范静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连命都不要了。他也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对于范静,他既觉得可惜又觉得糊涂。
“范静身高是多少?”向宇问向一边刷刷刷记录着的龚明旭。
“一六八。那个石墩子高二十厘米。昨晚在现场,我们还找到了散落在石墩子周围的三块红砖,每块红砖厚六厘米。”还未等龚明旭回答,刘海刚就接话道。向宇不由得钦佩地看了他一眼。
“其中一块红砖上,我们采集到了范静的半枚鞋印。而在她用来自缢的麻绳上,我们也只找到了她的指纹。另外,在这跟枝桠上,我们也采集到了她的指纹。”说完,刘海刚静静地看着向宇,周身散发出一种“还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来”的气势。
向宇这才转过弯来,许是刚才想问题太投入,自己的态度让人误会了。
“南湾河的兄弟们勘察得很仔细。下次得让我的兄弟们过来学习学习。”一口白牙笑得无比诚恳。
刘海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老脸红了红,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对方并没有挑刺的意思。
“哪里哪里,互相学习。”
老实巴交的老刑警,憋了半天憋了这么句话。一旁的龚明旭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下,刘海刚的脖子根都红了。
向宇假装没看出他的尴尬,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刘队,能把范静的案子移交给市局吗?她和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另外两起案件有关。”
吩咐完电话那头的人,向宇转身向刘海刚请求道。
“可以啊,没问题。”刘海刚立刻同意。他对自己及下属的办案态度很有信心。这就是一起自.杀案,他们这边已经结案了。既然市局需要,那就转过去好了。
两个小时之后,燕市市局。
范宜年整个人一下苍老了数十岁。他千算万算,从没算过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小静,他好容易带大的女儿,竟然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去了。自.杀?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她才二十出头啊!他还想看她穿上嫁衣嫁作人妇,他还想抱着外孙颐养天年,他更想看着女儿因为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开怀大笑。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沈一南会爆起杀人?为什么自己的囡囡会丢了性命?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初的贪婪造成的?
向宇看着老泪纵横的范宜年默不作声,只是时不时地递上纸巾。失去至亲的痛苦,他也尝受过。旁人的安慰,比起锥心的痛苦,不过是飘落于泥泞中的一朵雪花,转瞬即融。
“她为什么要自.杀?”半个小时后,渐渐冷静下来的范宜年赤红着眼睛低吼,“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自.杀!小静,小静她真的是自.杀?”
“根据现场的痕迹及尸检报告,范静确实是自.杀身亡。”谨慎起见,向宇让郭娅重新做了尸检,同时还让人调取了事发当晚南湾河堤坝附近的监控记录。很可惜,当晚的南湾河堤坝确实如刘海刚所言,昏暗一片。而情人树的里侧更是树影婆娑,连人影都分辨不清。他们把监控记录又提前至昨天下午五点开始一帧帧查看,直至当晚七点都未发现范静的影子。也就是说,范静应该是对岸的仲夏夜寻梦活动开始后去的南湾河堤坝。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范静故意为之?
“范老师,范静在此之前有关注过南湾河对岸一个名叫‘仲夏夜寻梦’的活动吗?”向宇试探着问道。
“仲夏夜寻梦?”范宜年皱起眉头,“听着有些耳熟。这是个什么活动?”
“为了吸引小青年们的目光,举办的一场示爱活动。活动当晚,只要登录活动方的App,提交想要跟对方说的那句话,那句话的内容就会一字不差地显示在对岸摩天楼的巨大电子屏幕上。而当晚点赞数最高的那条示爱留言,留言者将获得主办方赞助的欧洲十日双人游的名额。您回忆一下,范静有没有……”
“我好像是听小静说起过。”范宜年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向宇的提示,“她说什么,说我马上就会有乘龙快婿了。我当时还取笑她不知羞。她却说,爱就要大胆和热烈。除了给我弄个乘龙快婿回来,她还要带着我一起去欧洲游玩。我问她哪儿来的钱,她说只要赢得活动第一名就能免费。我也不知道她说的那个活动,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仲夏夜活动啊。”
“乘龙快婿?范静有喜欢的人?”向宇惊讶。
“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有。但我问她是谁,她又不肯说。只说是等成功了再带来见我。怎么?难道我家小静是因为表白失败所以才……”范宜年说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范静是什么性子,别人不了解,他这个当爹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绝不可能因为这么点挫折就想不开。
“向队长,我家小静真的是自.杀?”他再次求证般地看向向宇。
向宇凝眉思索。如果范静当晚去南湾河,是为了示爱,又怎么会自.杀?仲夏夜寻梦活动是当晚七点开始的,范静于当晚八点死亡。即便是求爱失败想不开,那么她用来自缢的麻绳又是从哪儿弄来的?听她父亲的转述,范静对于当晚的求爱显然十分自信。她本人不可能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前去参加活动。可是麻绳上检测出来的指纹只有她一个人的,凭空变出来的?
先是一中爆发血案,紧接着行凶者沈一南自.杀,再接着又是代课老师范静身亡。而范静又在一中血案前夕给白墨发过两条晦涩不明的短信。短信?对了,范静的手机呢?
向宇懊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寻找范静的手机。如果范静确实是去参加仲夏夜寻梦活动的,那么她不可能不带着自己的手机。既然是为了表白,她一定会和喜欢的那个人联系,以提醒他看告白的内容。甚至很有可能,她喜欢的那个人也在南湾河附近。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燕市的还是苏城的。他应该派人再去看一下苏城那一岸的监控记录,找找有没有可疑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