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在苏剑找到的证据面前，徐盛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低头垂肩，收起了全身的气势。
蒋超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是不是你写了这篇东西，然后让彭余发布到网上，再花钱买推广和热搜？”
“呵。”徐盛冷笑了一声，“警官，我不是犯罪嫌疑人，是来配合你们查案的吧？”
蒋超和沈虎没想到他前一秒还缩着脖子一副认了的架势，后一秒又硬气了起来。对这位富商强悍的心理素质不仅刮目相看了几分。
“编造虚假的险情、疫情、灾情、警情，在信息网络或者其他媒体上传播，或者明知是上述虚假信息，故意在信息网络或者其他媒体上传播，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造成严重后果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你说，你是不是犯罪嫌疑人？”沈虎紧紧盯着他的面部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
“警官，我只承认这篇报道，我确实花了钱买了热搜和推广，但是它并不是我写的。还有，我并不认为它是不实信息。我的儿子死了！还是被神经病砍死的。你们警察没用，查不出真相！但有人写出了事实的真相。为了让更多的人引以为鉴，避免再次发生类似的悲剧，我忍痛花钱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怎么了？”
看着咄咄逼人的徐盛，蒋超和沈虎都以为之前是自己眼花了。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哪里有一分颓势啊。
“谁告诉你沈一南有抑郁症，又是谁告诉你抑郁症是神经病？关于你儿子被杀一案，我们还在侦查中。你却相信这么一篇不实的报道，是想让你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蒋超说到最后一句，估计加重了语气。
“我儿子就是被那个神经病捅死的！”徐盛的情绪激烈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我儿子和他无冤无仇，他无故伤人，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
“既然无冤无仇，为什么他只捅你儿子？”沈虎冷眼看着他，脑子里是赵清那张苍白的小脸。
“你们什么意思！受害者有罪论？查不出真相就把原因推到受害者身上吗！”徐盛愤怒地站起身，“没想到我们辛辛苦苦挣得钱缴得税，养的是你们这帮饭桶！”
“坐下！”蒋超厉声喝道。沈虎也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徐盛。
“怎么，还想打人？”徐盛把脖子一梗，毫不示弱地回瞪沈虎。
蒋超注意到他垂在两侧的手，虽然攥成了两个拳头，却在微微发抖。
“徐先生，请你明白。我们这次请你到市局来，而不是到你家或者是公司去。并不是请你配合我们查案这么简单。你说你不知道网上这篇是不实信息，但你同样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沈一南是抑郁症患者。另外，也请你明白，抑郁症不是神经病，也不是精神病。它虽然属于精神科疾病，却并不会导致患者做出失控的伤害他人的行为。散布未经证实的消息，这本身就是在传谣。我们可以依法对你做出相关处理。”
徐盛听了蒋超的话，脸上闪过不自在的神情，眼珠子转了转，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还有，你以为我们昨天去你家询问你儿子和赵清的事，一点证据都没有？要不是看在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昨天就请你到这里来坐坐了。你要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帮范宜年把他女儿范静弄进一中去？你儿子的好朋友胡金一也已经证实了事发当晚，是应你儿子的要求，和他一起把赵清给灌醉的。请问，醉了的人还怎么勾搭你儿子？”
徐盛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蒋超继续施压。
“你口口声声要为你儿子讨回公道，却散播不实信息混淆真相。你就不想知道你儿子到底是为什么死的？你想让你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我儿子是为什么死的？”徐盛再度激动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是不是那个神经病为了帮赵清报仇，所以才捅死了我儿子？”
“坐好！”沈虎依旧虎着脸呵斥。
徐盛这次没再反驳，只是赤红了眼看着蒋超。
“我们还在查。警察办案是要讲证据的。如果你不想你儿子枉死，就请配合我们。”
徐盛闻言愣了愣，突然两只手捂住了脸，痛哭出声。“我的小凯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啊！”
徐凯出事后，家里便乱成一了团。父母年事已高，妻子身体又不好。他要是再失了方寸，徐家就真的乱了。他不能让徐家就这么垮了，所以一直压抑着失子之痛在处理事情。为儿子报仇成了支撑着他的唯一信念。但眼前的警察，反而指责他的行为是让自己的儿子枉死。他怎么能受得了。愤怒、委屈、不甘一时之间全部涌上心头，最后又因为无奈全部化为悲痛，呜咽出声。
他是这世上最希望知道儿子为什么会惨死的人呐！他还没有筹谋好复仇计划，杀死儿子的真凶就跳楼自尽了。他所有蓄积起来的怒火和仇恨一下子失去了发泄的对象，他差点发了疯。难道让儿子就这么走了？儿子鲜血淋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在他脑袋里一遍遍地闪现。蚀骨的疼痛咬得他的太阳xue突突地跳。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叮”一声响，提示他邮箱里收到了新邮件。
公司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徐家的变故，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用公事来骚扰他。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给他发邮件？徐盛生气地打开了手机邮箱，他要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要炒掉他！
邮箱里躺着数百封未读邮件，躺在最上面的一封，是刚刚收进来的。来自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邮件主题是“一中血案真相”。
“所以是这封邮件告诉你这篇博文的存在的？”蒋超在徐盛递过来的手机上打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里没有任何称呼，只有一个链接。点击链接，正是民间真相君，也就是彭余发的那篇博文。
“是！这篇博文我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原来是个神经病！怪不得他不说一声就捅死了我的儿子！就算他还活着，我也没法把他送进牢里去！还好他自己发神经跳楼死了！但是死了也还是太便宜他了。我儿子的命，是他那条贱命可以偿还的吗？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神经病！”徐盛咬牙切齿地吼道。
“所以你就连夜买了热搜和推广？你就没怀疑过这个发邮件给你的人是什么居心？”沈虎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以徐盛的心计，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上面的内容。
“能有什么居心？我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比我儿子更重要的？”
这个时候的徐盛，卸去了所有的精明算计。浮肿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和越发深刻的眼角纹，都彰显着，这只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孩子的父亲。他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痛苦、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多了解一些关于抑郁症的知识。抑郁症患者伤害的，往往是自己。还有更严重的，是他们连伤害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如果沈一南真的是抑郁症患者，他哪里来的力量捅死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生？胡金一的身形和徐凯差不多，沈一南的个子只到他的肩膀那里，他又是怎么一只手就掐住了胡金一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的？这些你都没想过吗？”蒋超有些可怜他，放缓了语气说道。
“我……”徐盛重又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里。在看到那篇博文的时候，愤怒烧尽了他的理智，他哪里还有余力去思考这些。
“如果沈一南只是被人利用，你这么不负责任的行为，岂不是在干扰公众视线、阻挠警方办案？你还怎么帮你儿子查出真相让他安息？更何况，你为了一己之恨，不顾事实，散布不实信息，污名化抑郁症患者。抑郁症患者的内心本身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现在又要被舆论所误解。众口铄金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你儿子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徐先生，口业也是有因果报应的。”沈虎虽然也是可惜徐凯年纪轻轻就枉送了性命，但一想起赵清，一想起刚才徐盛斥骂沈一南是贱命时，对徐盛依然没有好感。
徐盛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平常我们对小凯是骄纵了些，所以他才会做出些没头脑的事来。可他，罪不至死啊！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求知道小凯是为什么死的。你们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会根据你收到的这封邮件追查发信人是谁。另外，还请徐先生后续如果再收到任何相关信息，请第一时间通知警方。请相信，我们追查真相的决心和你是一样的。”
最后，在徐盛答应把热搜撤掉以后，蒋超和沈虎就放他回家了。第一次，他们给予了他警告处分。
“这么说，彭余说的那个报料人，果真不是他。到底是谁在背后搞这么多事，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赶回来的向宇，在听完蒋超和沈虎的汇报后，皱着眉头思索。
“向队，我们在那只黑色塑胶袋上扫到了指纹！”范博文匆匆跑进刑侦队的办公室。
“找到匹配者了吗？”
“是谁的？”
向宇还没发声，蒋超和沈虎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范博文给围住了。
“是范静的！”
一时之间，刑侦队办公室里，除了苏剑劈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外，寂静无声。众人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范静前晚八点已经死了，她是怎么又在昨天早晨五点不到的时间给彭余送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