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又看见了那一片鲜红的血色,盛在白色的陶瓷浴缸里,没有一丝涟漪,像一块凝固的宝石,泛着刺目的光芒。
他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洁白的浴缸,衬得宝石更鲜艳了。那红色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愈来愈浓烈。慢慢的,宝石好像有了裂纹,一圈一圈地从中间荡漾开来。
“咕嘟!咕嘟!”浴缸里的血色开始沸腾,红色的气泡接二连三地从底下冒了出来。
浴缸
白墨向后退了两步,身后好像是一堵墙,堵住了他的退路。他只能害怕地蹲下身去,抱紧自己的膝盖,试图将自己埋起来。
“墨墨!”
有人在叫他。谁?
“墨墨!”
又是一声,好像是爸爸的声音!
白墨蓦地擡起头,恰巧看到白简博仰躺在浴缸里,正侧着头看他。他的脸上是惊恐的表情,有两行血泪从没有瞳孔的眼睛里缓缓流出来。
“救我!”
白简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的伤口外翻,血液顺着伤口流到地面上,向白墨所在的地方流去。
“爸爸!”
白墨急得伸出手想去够他。画面一转,白简博消失了。
浓重的血腥气充斥在白墨的每一个呼吸间。浴缸里的红色液体还在沸腾,那是鲜血!
白墨回过神来,一定还有其它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砰!”
是一个头颅。长长的头发湿哒哒地挂在脸上,眼球剧烈地翻动着。
“救我!”
冯琪芳!白墨认出来了,是黄巧巧的母亲。
画面接着又是一转,一个浑身是血穿着校服的少年从浴缸里爬了出来。
“救我!”
随着他的爬动,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血迹。
白墨努力缩起自己的脚尖,少年的手就快够到他了。他是一中那个被自己的同班同学砍死的学生!白墨想不起他的名字,却认出了他的脸。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也来找自己求救?
白墨的脚腕一沉,冰凉刺骨。那少年终于抓住他了吗?白墨惶恐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希望这一切能是一场梦。
“墨墨!”又是一声轻呼。
脚上的束缚消失了,白墨睁开眼睛。
少年不见了,浴缸里坐着一个人。
“萧敬。”
那是他曾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和以前一样,正温柔地注视着他,深情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他。
“墨墨,对不起!”
话音刚落,萧敬的胸口多了一把刀,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不要!”白墨大喊一声。
“墨墨?墨墨!醒醒,我在这儿呢。快醒醒。”
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
白墨挣了挣自己的眼皮,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焦急的眼睛。
“向宇?”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向宇一把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是做梦。感受到了吗?我在这儿呢。”
白墨的头被迫贴在那人的左胸口上,他听见了那人有力的心跳声。还有他熟悉的温度,顺着肌肤传到了自己的心里。
“向宇!”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紧紧地回抱住了这具温暖的身体。恐惧随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真好!不用一个人扛着所有的苦痛,真好!有人关心有人陪着,真好!这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真好!
“肚子饿不饿?来不及亲手给你做,只好叫了点外卖。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向宇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白墨有些舍不得从他怀里出来,他摇了摇头。
“乖,先吃晚餐。已经六点了,姐姐说你中午吃得不多。”
“你是不是要走了?”白墨揪着他的衣服问道。
身上想把他从怀里挖出去的力道消失了,接着又是一紧,他被人重新用力地抱住了。“我不走。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那人的下巴顶着自己的头顶,有点疼。白墨没动,也没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揪着他衣服的手,自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你不用去查案吗?”
“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
头顶有手轻轻抚过,白墨忍不住凑上去蹭了蹭。
“是因为我杀了萧敬吗?”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僵住了。
又来了!白墨懊悔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有什么资格怀疑向宇?如果向宇又被他气走了怎么办?
“为什么要说是你杀了萧敬?”头顶的声音重又响起。
白墨惊诧地擡起了头,好看的丹凤眼并没有生气,除了担忧,还是担忧。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因为怀疑我杀了萧敬才留在这里看着我的。”
“我相信你不会杀人。”
丹凤眼换了一种眼神,白墨被里面的坚定震慑到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白墨啊!”丹凤眼笑了,眼里有信任,还有纵容。
“我……”白墨嗫嚅着转过了头。
窗户紧紧地关着。太阳已经落山。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可以看到天边红彤彤的,应该是晚霞的光芒。
“我和萧敬原先是同学。”
接下来,向宇亲耳听到了白墨的叙述。叙述的版本,和他了解的原委大致相同。不过在白墨的语言里,他没有感受到除了疑惑和不解之外的其它感情。
“你不恨他吗?”向宇思忖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白墨摇摇头,“当时恨过,后来就淡了。”
“但是他害你连学都没得上了。”
“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的。要恨也只能恨我自己看错了人吧。”
白墨提起萧敬的淡然,让向宇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如果白墨对萧敬并没有那么浓烈的感情,为什么昨天晚上会吓成那样?难道昨晚上拜访白墨的,除了萧敬还有别人?
“墨墨,昨天晚上萧敬是不是去家里找过你?”
白墨点点头,“和钟叔叔一起来的。我没想到他会是钟叔叔的学生,还会在博慈当医生。”
“钟慈带着他来的?”
白墨又点点头。
向宇心里的疑惑更甚。根据伊婷的推测,这个钟慈或许是设计陷害白墨的幕后黑手。但既然他已经得逞,得到了博慈所有的管理权。为什么还要在三年后,带着萧敬上门刺.激白墨呢?
“墨墨,萧敬来过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家里还有谁来过吗?”
白墨低下头,“不记得了。”
昨晚令他恐惧的记忆,瞬间又涌上心头。那是他深埋在心底的歉疚和悔恨。在外面受了伤,犹如雏鸟一般想回家找父亲寻求安慰的他,见到的却是父亲死亡的场面。那是比被萧敬设计陷害还要无法接受的痛苦。三年来,他无数次地埋怨过自己。如果没有提前回校,会不会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如果他能够多一点关心父亲,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梦里,父亲流着血泪说“救我”的画面重新回到了脑海里。渐渐的,他又分不清楚,三年前,推开浴室的门,看到的父亲,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的了。
“墨墨,呼吸!墨墨!”
耳边有人在大声地叫他,他觉得好吵。
看着躺在床上被打了镇静剂后昏睡着的白墨,向宇有些后悔。他原本是看白墨的情绪还算稳定,又愿意主动跟他提起萧敬,这才控制不住问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为了避免刺.激到他,他还特地没先问他今天下午的事。没想到竟然害得他呼吸痉挛。
向婉差点把他从病房里赶出去。没看好白墨,让他从医院里溜出去已经让她十分自责。本来向宇说要陪着白墨接受治疗,她还挺宽慰。白墨嘴上不说,但她看得出来,他对向宇的依赖很深。抑郁症患者的治疗,除了科学的药物治疗外,身边亲友的支持和理解也必不可少。白墨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直到向宇出现在他身边,他才慢慢接受了向婉朋友的身份,并叫她一声“姐姐”。
有向宇陪在他身边,向婉相信,白墨很快就能适应药物的副作用,稳定病情。哪里知道适得其反,一天之内,白墨连续受到两次刺.激。还不知道醒过来之后是什么情况呢。
“你进来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向婉把向宇拉到了病房外。铁青的脸色,把守在门外的李成和陶思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对不起。”
确实是自己心急了。从一中血案开始到现在,案情看似简单。沈一南发疯,挥刀杀死了徐凯,并重伤胡金一,随后清醒,内疚跳楼。而范静似乎又是为情自缢。但越查,案情却越扑朔迷离。好不容易查出了萧敬和范静的联系,萧敬又死了。
再加上白墨的父亲白简博,在照片上的留言,以及白墨收到的短信,还有白墨和萧敬之间的关系,向宇从没有觉得这么的迷茫过。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做这么多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而白墨愿意主动跟他提起萧敬,让他一时忘记了白墨是个刚受过刺.激的病人。他不应该在他刚醒来没多久,就诱导他回想不愉快的经历。
见他后悔的神色,向婉没再继续指责。
“墨墨最大的心结,是他父亲的死。他和萧敬的那段纠葛,在他看来不过是年少无知。但因为两件事情发生的太过接近,他和萧敬的事情,很容易就让他想起他父亲的死亡。所以,如果你再要问他些什么,一定要注意别再刺.激他想起他父亲死亡的画面。我好不容易通过两年的时间,淡化了他心里最不想面对的画面。也许是萧敬的突然出现,也或许是他断了一年的治疗导致病情加重。总之,这一次我希望他能顺利地接受我的治疗直至康复。希望你也能配合我。”
向婉的话,让向宇恍然大悟。原来令白墨恐惧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某段抹不掉的画面。他又想起一中血案后白墨首次和他谈起父亲的死亡时,情绪还并没有这么激烈。向婉是对的,他对抑郁症不过是一知半解。想帮助白墨,就只有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