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红 作品

第 63 章

第63章

白墨再度醒来,病房里空无一人。窗帘被人拉上了,他看不到天色,也就无从判断时间。不过,无所谓了。白墨转过头,看着左边的白墙发呆。

头还在发晕,身体很沉,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也许应该去洗个热水澡。心里这么想着,却又开始觉得惶恐。惶恐什么呢?不就是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子、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打开门、走进去、关上门,再打开水龙头,等热水出来了站到莲蓬头

不对不对,在走到卫生间门口前,应该先拿块毛巾。毛巾有吗?白墨的眼睛又冲右边的柜子望去,记得是有的。向医生中午来看他的时候,给他拿了新的毛巾,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对了,除了毛巾,洗发水和沐浴露也都得带上。

齐全了,可是为什么身体依然无法动弹?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到底在怕什么?洗个澡而已。白墨感觉到眼眶里又有泪水在打转了。不能哭!我得先从床上坐起来!

白墨咬咬牙,准备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哎?为什么我的右手是挂在脖子里的?小臂上还缠着纱布。是了,我的手被刀划了一条大口子,背上也被抽了一棍子。根本没法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所以我刚才那么害怕就是因为这个吗?

是吗?白墨的脑子里又空白一片。

门“吱呀”一声开了。

“墨墨?”

有人走到他的床边,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在他的眼角抹去了什么。他眨了眨肿胀的眼睛,这才惊觉自己又哭了。

“肚子饿了没?喝点粥?我帮你买了鸡粥,香的很。你闻闻。”

那人端过来一个白色的小碗,凑到他鼻子

“香吧?我喂你。”

床被摇高了,一把勺子递到自己的嘴边。淡黄色的粥汤、雪白软糯的米粒,还有切得细细的葱末,其实不用闻,只看色泽就知道一定很好吃。

白墨顺从地张开了嘴。不烫不凉、温热的液体滑入口腔,鸡汤的鲜美和米粥的芳香在舌尖绽放,这对平时的他来说应该是一种享受,此刻不知怎么回事,反倒觉得是种负担。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白墨的眉头皱了皱。

“怎么不咽下去?不好吃?”第二勺粥已经递到了嘴边。

原来是要咽下去。白墨又顺从地咽下嘴里的粥,张嘴含下第二勺。

等勺子第五次递过来的时候,白墨扭头避开了那把勺子。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吞咽,什么都不想做。

“宝贝,再吃一口好不好?”

宝贝?谁是宝贝?是谁的宝贝?白墨的嘴角抿了抿,还是懒得出声。

勺子移开了,空气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气声。不耐烦了吗?终于要厌弃他了吧?白墨闭上眼睛,头依然昏沉沉的,他没力气思考。周围的一切看在眼里都灰蒙蒙的,原先那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墨墨?”又有人来叫他了,这次是个女人。

“墨墨,吃药了。”

白墨睁开眼睛,是向医生。她递过来一把药,有胶囊、有药片,颜色各不相同,竟然有四种之多。有些药有点眼熟,有些药却是第一次见。向医生给他改药了吗?

“墨墨,吃了药才会好起来。乖乖把药吃了好不好?”

又是那个声音,他竟然没走?白墨看着他从向医生的手里接过那把药,又拣起一颗递到他嘴边。

“张嘴。”

男人温柔地看着他,语气却不容抗拒。白墨张嘴把他递过来的那颗黄色胶囊含了进去。

“喝口水,和胶囊一起咽下去。”

白墨又凑着那个人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按照那人的命令,把药一同咽了下去。

一分钟后,那人掌心里的药终于一颗不剩。

白墨的床被缓缓放平。

“睡一会儿吧。”

男人帮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向医生也跟着走了。

在的时候嫌吵,走了又觉得房间里空荡荡的可怕。白墨干脆把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病房外,向宇的声音有些颤抖。李成和陶思雨已经回局里去了。案子的侦破需要人手,他相信他带出来的人不会让他失望。但白墨的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明明下午醒来的时候还主动跟他说过话,怎么这会儿连反应都不给他了?

“很正常。重度抑郁,没有什么再能提起他的兴趣。他的思维会变迟钝,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觉得天塌地陷。这些都不是目前阶段的他能控制的。换句话说,连接他情感的通道被关上了。他看不到希望,也无法体会一切积极的情感,比如快乐和喜悦。”

向婉每说一句,向宇的心就揪紧一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白墨被关在一个阴暗森冷的山洞里,光透不进去、声音也传不进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在里面挣扎。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什么心理准备?”

向婉握住了他的右手,女性独有的坚韧和温柔,通过掌心的皮肤传递到他心里。

“抑郁症的治疗过程,是长期而曲折的。除了药物会引起强烈的不适感之外,还有病人本身的情绪会削弱他继续治疗的意志力。而他的消极,也会影响到你的心情。小宇,你要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尊重他的每一个想法,却又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他是病人。他的眼泪和消极不是因为他矫情,也不是因为他不够坚强。而是这里生病了,他大脑里的神经递质浓度不足以让他对你的爱有强烈的回应。”向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说道:“你得足够宽容足够坚定,足够到承受他所有的灰暗,足够到支撑起他治愈的希望。明白吗?”

向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久久没有言语。久到向婉以为他可能会放弃的时候,他又擡起头看着向婉,好看的丹凤眼里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姐,你还记得我跟你开的玩笑吗?说他是你给自己挑的弟媳妇。”

向婉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一茬。那还是向宇撞破她偷偷预定了白墨的保洁服务,乘他不在家给他做日常保洁后,质问她时说过的话。

“他现在是我自己给你挑的弟媳妇。我挑的人,我有信心他能从抑郁症的折磨里熬过来。同样,我也有信心陪着他一辈子,而不仅仅是你担心的这段治疗期。”

向婉突然咧开嘴笑了,眼里的担心全无。是呀,她的弟弟早就已经长大了。当年那么残酷的经历都没能打垮他,抑郁症又算什么呢!

“你不用回去办案?”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向宇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萧敬的案子。”

“墨墨现在是第一嫌疑人。以我和他的关系,现在不宜参与到这件案子里。”

“你相信他?如果人是他杀的呢?萧敬和他的恩怨,他有足够的动机下手。”

“姐,你是不相信你的科普能力,还是不相信我的学习能力?抑郁症患者并没有伤害他人的能力,何况墨墨还是重度。”

“你忘了黄巧巧是怎么杀死她母亲的?”向婉似乎决定和他反调唱到底了。

关于黄巧巧弑母,其实向宇的心里还存在着颇多疑点。他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姐,你说会不会有一种药物,可以令抑郁症患者吃了以后短暂地突破情感封锁,甚至能激烈到做出更加不可控的过激行为呢?”

向婉摇摇头,“如果真有这种药物,那研究它出来的人,一定是个天才,也是个令人恐惧的天才。”

“那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黄巧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关于抑郁症,还有很多需要研究的地方。但我绝不相信,黄巧巧是因为抑郁症导致的精神失控。”

向婉说着就站起了身,“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乘墨墨睡着,休息一会儿。我也得回去了。”

向宇看看自己的手表,八点,确实不早了。

姐弟俩分开后,向宇又轻手轻脚回到了病房里。

病房里很安静,白墨的头被盖子盖着,他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墨墨?”向宇轻轻叫了一声。

病床上的隆起物没动静,于是他端起床头柜上白墨没喝完的鸡粥三两口给喝了。向宇摸摸肚子,还是没有饱。

因为担心白墨,他就靠下午在局里吃的那一碗泡烂了的方便面撑到现在。向婉刚才的话,让他的心里十分不好受。一想到白墨要吃那么多的苦,心就跟针扎似地疼。但至少这病是能治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以白墨的坚强,就算路长而岖,他都有信心陪他打开那把锁住了情感通道的锁。

信心是颗定心丸,身体的五感全部回来了。肚子饿得心发慌,向宇拿起床头柜上另一只装着水晶虾饺和流沙包的盒子,准备去茶水间的微波炉里转一下。

就在这时,床上的隆起物突然开始颤抖。向宇“啪”一下放下食盒,一把拉开蒙在白墨头上的被子。

“墨墨,怎么了?”

病床上,白墨好看的眉头皱成了一条线,双眼紧闭,牙齿咬得自己的下唇都快出血了。

“墨墨!是哪里不舒服吗?”

过了三十秒,向宇终于看见白墨松开自己的牙齿,嘴巴张了张。

“头……头疼。”

如果不是向宇耳力好,根本听不清他含在喉咙里发出的低吟声。

向宇慌乱地把人半扶半抱地躺在自己怀里,两只手按在他的太阳xue上轻轻按.摩。

“好些了吗?”

怀里的人没动静,向宇低下头去看,眉头好像不那么紧了。

“热!”

又有一声轻吟传来,向宇摸摸他的身上,没出汗啊!病房里空调开得是二十六度,再往下调,冻感冒了就雪上加霜了。

那人开始在他怀里挣扎,好像不愿接受他的碰触。

向宇没法子,只能把人重新放回床上去。刚把被子给他重新盖好,那人又脚一蹬,被子被掀开了。

空调是不能再往下打的,这些应该是药物引起的不良反应。向婉临走之前交待过他。向宇打开病房,走到护士台,跟小护士借了一把西瓜形状的塑料小扇子,回到白墨床前,给他轻轻地打扇子。

扇子扇出的微风,吹得搭拉在白墨额头上的头发一翘一翘的。过了小半会儿,那人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了。向宇又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

等白墨的呼吸渐趋平稳,向宇的肚子开始轰鸣。他拿起原本想去茶水间加热的食盒,拈出一个冷了很久的水晶虾饺直接扔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