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向宇被一阵抽泣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往白墨的床上看去,空的。
“墨墨!”瞬间被吓清醒的他,第一时间冲到窗口,窗户是关着的。
“墨墨?”
冷静下来后,向宇在病房里环视一圈,发现靠近门口的洗手间,原先关着的门是开着的。隐隐约约还有一抽一抽的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
“墨墨。”
向宇走到洗手间门口,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开灯。黑暗中,有人影坐在马桶上,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怕吓到他,向宇没有开灯,直接走进去,蹲下身。
“宝贝儿,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抽泣声马上变成了嚎啕声。白墨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向宇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能把他的上半身拥进怀里不断地亲吻他的额头。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陪着你,宝贝,没事的。”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白墨哭得这么撕心裂肺了,甚至也明白这是抑郁症引起的。但心情还是不可抑制地跟着一起低落了下来。他不知道白墨到底怎么了,所以不清楚应该怎么安慰他。明明躺床上睡得好好的,为什么又会坐在马桶上哭?
“我……我好难受。”
半晌之后,怀里的人抽抽嗒嗒地说话了,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向宇以为他冷,于是抱紧了一些。
“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白墨的头,贴着他的胸口摇了摇,声音嘶哑:“想尿尿。但是……”
有温热的液体重又烫暖了胸口的湿衣,一并烫得向宇的心也湿漉漉的。
“尿不出来?”向宇稳住自己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温柔地说道:“别害怕,这是吃了抗抑郁的药后,引起的不良反应。等身体适应了就好了。”
“难受,我好难受。”也不知道白墨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不断地泣诉着。
当向婉跟他一一交待抗抑郁药物会引起的不良反应时,向宇还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是药,或多或少都会引起一些不适感。就比如吃了感冒药会想睡觉一样。但当亲眼看着白墨在痛苦里煎熬时,他才明白,向婉为什么要那么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必须得足够坚定。
原来看着爱的人受苦是这么的难受。那每一秒折磨着他的痛苦,就像一把刀,扎得他的心脏生疼。
“宝贝,嘘!没事,你先放松,不要紧张。”向宇半抱着他,一边伸出手,把旁边洗手台上的水龙头拧开。水流的声音很快在小小的卫生间里响起。
“你……你干嘛?”白墨惊叫一声。
向宇的手正贴在他的小腹上。
“放轻松,乖!集中注意力听水声,其它的交给我。”
向宇的声音低沉有力。他的手开始轻轻地、一圈又一圈地按.摩白墨的腹部。稍顷,怀里的身体慢慢放松,靠在肩膀上的脑袋越来越沉。
“宝贝,等我一下。”向宇扶起白墨让他自己坐好以后,返身出了卫生间。还没等白墨反应过来,他已经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盆、一块毛巾和一个热水瓶重新走了进来。
“按.摩加热敷,效果会更好。”话音刚落,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已经捂上了白墨的腹部。
“出……出来了。”热毛巾捂上去十五秒后,白墨羞赧的声音在向宇的耳边响起。
向宇的头皮麻了一下。他明白白墨是什么意思,但刚才那人腹部柔软的手感以及现在极容易引起那方面联想的话语,都让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了。擦!真是禽兽!向宇在心里狠狠唾骂了一声。
次日早晨七点,特地起大早赶来的向婉,推开病房门,看到的是一幅令她瞠目结舌的画面。
她的亲弟弟,燕市市局刑侦队队长向宇,正侧躺在白墨的病床上睡得正香。而本该被照顾的白墨则半个屁.股搭在床沿上,光脚丫踩着地板,呆呆地看着白墙一动不动。
向婉放下手里带的早饭,伸出手去想拍醒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人,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
“墨墨?”向婉有些惊讶。
白墨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又转过脸去看白墙了。
向婉看着宽大的病号服下清瘦的身躯,又想起前天中午还跟她和司马辉一起有说有笑的那张笑脸,不由得叹了口气。
白墨很明显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是,墨墨。我叹气是小宇昨晚还说要照顾好你的,结果却是你来照顾他。你不要多想。”
向婉连忙解释。
哪知道她一解释,白墨却反而哭了起来。“墨墨?”向婉一时无措了起来。
这个时候,病床上睡着的向宇睁开了眼睛。他冲向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翻过身去把白墨搂到怀里,把他的头护在自己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白墨很快安静了下来。整个人呈放松的姿态,依偎在向宇怀里动也不动。
向婉指了指床头柜上带来的早餐,准备拔脚离开,却听见白墨闷闷的声音从向宇的胸口传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
“胡说!你赤手空拳都敢冲上去和带着刀的沈一南搏斗,没有比你更勇敢的人了。你还救了胡金一,救了那个班里其他的同学。你忘了?”
又过了一会儿。
“我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还要连累你照顾我,我是个废人了。”说着说着,白墨又啜泣了起来。
“哪里是废人了?只是暂时生病了。如果是我生病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对不对?宝贝,会好起来的。我们听姐姐的话,吃药治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无所谓了。”
白墨的回答让向宇一惊,他想坐起身来去看白墨的表情。却见站在床尾的向婉拼命冲他摇手,示意他别动。
大约十分钟后,病房里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白墨睡着了。
向婉弯下腰脱了鞋子拎在手里,又冲向宇张了张嘴,发了个无声的“别动”就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向宇来到了向婉的办公室。
“墨墨呢?”
“睡了没有二十分钟,又醒了。正好护士来给他检查,我抽空过来的。昨晚上你说的药物反应都出现了,还有尿潴留。不过不严重,用你的方法解决了。他的药是不是需要调整一下?”向宇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一只脚已经跨在了门外。
“我知道了。再观察一下吧。有些人放弃治疗,也是药物带来的反应太大太痛苦导致的。既然墨墨的情况不算严重,那我们还不急着换药。”
“行吧,我得回去守着他了。”
“小宇。”向婉叫住他,看着他的黑眼圈很是心疼,“辛苦你了。”
向宇挥挥手,“最辛苦的人,是他。”
病房里,查房的护士走了。白墨看着床头柜上护士留下的白色小纸袋,心头升起了一丝抗拒。昨天晚上,就是这纸袋里的药,折腾得他生不如死。头疼、内热,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还羞耻得需要人在一旁伺候着,才能尿出尿来。这么痛苦是为了什么?他依然睡不着觉、依然不想说话,也依然被困在灰暗的世界里找不到出口。
现在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他觉得全身都在痛。耳旁总有赶也赶不走的嗡嗡声,四肢是僵硬的,胃里火烧火燎地疼,喉咙口总像是有东西堵着。他太难受了。吃不吃药都难受,那为什么还要吃药?
白墨想把身体往后缩,离床头柜,尤其是离那袋药远一些。但脑子里已经无数遍地想着只要用完好的左臂撑着,臀部擡起一点,再往旁边移就能带动整个人挪开了,身体却还像被重物压着一样难以动弹。
向宇还说他不是废人。他就是废人了,他现在连挪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深深的惶恐从心里骤然升起,大颗的眼泪从眼角划落,枕头很快湿了一小片。他还怎么帮爸爸查出真相?不是,爸爸就是被自己气死的。和同性谈恋爱,还企图强.暴同性,搞得连学都没得上,爸爸说得恶魔就是他!
“恶魔不应该来到人间。”
是啊,恶魔就不该在人间待着。他还活着做什么呢?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白墨又把眼睛移向了窗口,那个他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的窗口。死吧,只要跳下去就轻松了。耳旁的嗡嗡声全部化为充满诱惑的语言,他擡了擡腿,能动了。
向宇回到病房,一眼看到的就是窗户大开的窗口,赤脚站着的白墨,一手撑在窗台上,上半个身子已经往外倾了一半了。
“墨墨!”一声大喝,向宇冲上前一把把人拽了回来。
“你做什么?”
担心、愤怒和焦急,全部化为怒吼,咆哮了出来。
白墨一怔,整个人像刚清醒过来一般。看看自己的处境,又看看向宇惨白的脸,惊惧在一瞬间爬满了他漂亮的五官。
“不……不是的。我不是。我还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他语无伦次地抱着自己的头瘫倒在地。他刚刚在想什么?三年了,他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现在。爸爸的死亡真相还没有一点线索,他怎么可以去死!
身体一下腾空了,他被两条有力的胳膊横抱在怀里,又被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宝贝,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人也躺了上来。他像个小孩一样,被紧紧地搂着。病床并不宽,两个大男人一起躺着本来就很局促了。他却还嫌床太宽,又往那个温暖的怀里缩了缩。那人又把手臂搂紧了些,随即一个吻狠狠地落在他的额头。
“我知道你很难受,有些行为你没法控制。宝贝,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再忍忍,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额头上有些凉,也有些湿。那人哭了?为什么要哭?白墨想伸手去摸,却因为被抱得太紧动不了。
“墨墨,我爱你!不要丢下我,你到哪儿,我就会跟到哪儿。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不要怕。”
菊次郎,带我去找爸爸。不知道为什么,白墨的脑海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随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