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医大的校长姓何，单名一个春字。今年五十八岁，再干满两年就退休了。
“何校长，萧敬昨天凌晨发给您的邮件，您看了吗？”
寒暄过后，龚明旭问了第一个问题。
“看了看了。”何春说了四个字就没有下文了，只含笑看着龚明旭和李成。
“那萧敬邮件里提到的事，属实吗？”
李成被他看得有了种错觉。仿佛他和龚明旭是闯了祸的学生，现在正在接受校长的询问。于是他咳嗽一声，赶紧问了第二个问题。
“是否属实，学校方面还要研究研究。”何校长继续笑眯眯的。
“研究？研究什么？”事实是研究出来的吗？李成瞄了一眼龚明旭，龚明旭正学着何校长的模样，笑眯眯地喝茶。
“当年是萧敬指控了白墨，又有其他学生亲眼撞见。学校响应学生们的要求，当然也是根据校规，及时做出了相应的处理。事隔三年，也不知道萧敬是出于什么目的，给我……也相当于是给学校发了这么一封邮件。这未经查证的事情，学校总是要弄个明白，才好决定怎么处置的。是吧？”
何春这一番话，听着是没任何毛病，却把他自己和学校摘了个一干二净。龚明旭在一旁端着茶杯挡在自己的嘴边，偷偷咧了咧嘴角。幸亏伊婷事先提醒过他，何校长打太极的本事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没点耐心，非但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还能被人带着到太平洋里游一圈。
他擡起眼角看了看身边的李成，这人正点头点得像根捣蒜的蒜锤。
“何校长，我们想了解一下，萧敬在校期间的表现怎么样？”龚明旭放下茶杯，一幅好学生听课的模样。
“萧敬这个孩子学习相当认真。不然也不会以优异的成绩再次考取我们的研究生。听说他在工作岗位上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这一点学校是为他骄傲的。但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事，学校也不会姑息。”
“那白墨呢？”
“白墨？”何校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白墨这个孩子资质很不错。学校原先是准备重点培养他的。哪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们是培养医护人员的地方。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责任，但除了医术以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颗仁心。心术不正，资质再好也是不行的。”
“听何校长这么说，似乎已经判定了白墨是个心术不正的人。也就是说，昨天凌晨萧敬发的那封邮件是无稽之谈？”
龚明旭的这个问题，让何春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不不，我只是说当年。你们不就是来了解当年的情况的吗？不过我们好像并没报案，是白墨要求你们调查这件事的？”何春说完，手一抖，茶杯一下倒在了茶几上。幸好杯子里的余茶不多，龚明旭眼疾手快抽了桌上的纸巾擦拭干净了。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手也不稳当了。”何春不自在地站起身，拿了一边的茶壶给龚明旭和李成续茶。
李成赶紧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先给他重新拿了个茶杯倒满了。
“其实，关于这件事，你们直接找萧敬了解不是更清楚？学校也是根据当事人反应的情况以及证人的言词做出的判断。”
“萧敬死了。”
“什么！”何春一下脸色大变，震惊地看着龚明旭。
“就在给您发出那封邮件的当天下午，萧敬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所以我们才会彻查和他相关的事情。而且据我们调查，萧敬还在燕城医大的校内网上发了篇帖子。”龚明旭掏出手机，点开那篇帖子的截图，递给何春。
“不对啊，你们说萧敬是昨天下午死的，那他这篇帖子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今天发的么？”何春激动地放大了图片上的发帖时间。
“那是他特意设置的定时发送。”
何春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他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们还在调查，相关案情还不能透露。请您理解。”
“他还很年轻啊！”何春长叹一声。黯然的神色，看得出是真心为萧敬感到惋惜。
“当年被退学的白墨也很年轻。”
龚明旭这句话，让何春老脸一红，手握成拳，挡在嘴前咳嗽了一声。
“何校长，萧敬在死前，不仅给您发了邮件，还特地设置了定时发送把事情广而告之。所以我们想要调查清楚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他现在的死有没有关系。还请您能够尽量协助我们，多提供一些线索。”龚明旭诚恳地看着何春。
“那当然，那当然。”何春连连点头。
“当年事发之后，白墨有承认过自己的强.暴行为吗？”
“这个……”“何校长，白墨现在还因为抑郁症躺在医院里。如果当年他真是被萧敬冤枉的，您也会希望还他一个清白是不是？”龚明旭明白他在犹豫什么，言语之间把责任全都归咎到了萧敬身上。
何春的面色果然一松，“是是是。白墨当年是颗好苗子啊！我记得那件事发生的突然。萧敬被同学们第一时间送进了医院，又在医院寻死觅活的。包括他宿舍里还有另外两名室友，也亲眼目睹了白墨……白墨的行为。事实之下，也无可辩驳，但学校考虑到白墨的年纪还小，不忍心他就这么进了局子里。好容易才说服萧敬撤回了对他的控诉，把白墨从局子里捞了出来。不过，现在仔细想想，白墨确实也没承认过萧敬对他的指控。我记得他还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说……说什么他和萧敬就是恋爱关系。不过当时的情况下谁会信他呢。他压在萧敬身上是被同学们亲眼撞见的，萧敬也坚持就是白墨强迫他的。学校也不能因为他是尖子生就包庇他，对不对。”说到后面，何春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那出事以后，白墨的家人就没来学校协商过？”李成一脸好奇地问道：“学校应该也会通知学生的家长吧？”
“怎么没通知。谁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家长都会出那样的事呢！”
何春的感叹，让龚明旭和李成都吃了一惊。白简博在白墨事发后第二天就死了，这是他们知道的。但听何校长的意思，萧敬家里也出了事。
“第二天我们就分别通知了萧敬和白墨的家长。谁知道一联系才知道，萧敬的母亲在上学期就去世了。白墨的父亲白先生，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还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他也出了事。可惜，可惜了啊！”
“白墨除了父亲，没有别的家人了吗？”龚明旭又试探着问道。
“应……应该是没了吧。”何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你们乘着人丧父的时候，把人直接给开除了？”李成气哼哼地把杯子重重地让茶几上一放，“这不是欺负他没人为他说话嘛！”
“不不不，不是的。学校开除他也是基于校规和事实啊。”何春着急地解释。
“事实？萧敬现在自己都承认是冤枉他的了。您刚也说了白墨就没承认过萧敬对他的指控。你们未免也太武断了事了。一个大好青年的前途就这么被你们给断送了！传出去还敢再报考你们学校？”李成继续不依不饶地指责。
“这这这怎么说的呢。我们也是和白墨的家人商量过的嘛！那并不是校方一意孤行做出的处罚。”何春急得快跳脚了。
“您刚刚不还说白墨除了父亲没有其他家人了么？”龚明旭笑眯眯地看着他。
何春一下愣住了，这那的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何校长，我们查案是讲证据的。今天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并不会因此就做出任何的判断。请您放心。更何况已经有一条年轻的生命逝去，而另外一个年轻人现在也正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他们原本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前程。相信作为他们曾经的老师，您也一定十分希望找出真相，还他们公道吧？”
龚明旭说得恳辞恳切。
何春低下头思索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当时，学校里也研究过。毕竟白墨入校以来，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怎么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事来？不过既然是被人抓到了现行，萧敬又一口咬定。我们也不能随便处理，就决定保留白墨的学籍，用退学的名义让他先休学。谁知道有人把这事发到了网上，闹得学校里是不可开交。”
令学校管理层惊讶的是蔡华珍的到来。
何春记得蔡华珍到他办公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白墨这个孩子从小被他爸爸宠坏了，希望学校能严肃处理，免得他走上更弯的道路。”
“那您当时不奇怪为什么是蔡华珍，而不是钟慈代替白墨的家长来学校处理这件事吗？”龚明旭问道。
“博慈双雄，白简博和钟慈，当时谁都知道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学校甚至想聘请白先生为客座教授，给孩子们讲讲课。不过被婉言拒绝了。而蔡女士是钟教授的太太，也是她告知了白先生身亡的消息。钟教授忙于为好友办身后事，他的太太来，也说得过去。”
龚明旭点点头，又不解道：“为什么学校会聘请白简博，而不是钟慈为客座教授呢？”
“毕竟白先生在学术上的造诣更深一些。他对精神科方面疾病的研究，更是有突破性的进展。当然，钟教授现在也是我校的教授了，更是我校的研究生导师。萧敬就是他的学生。”
“您刚才为什么说蔡华珍的到来，让学校管理层感到惊讶？”
何春狡黠地看了一眼提问的李成，“没有一个家长会不为自己的孩子求情的吧？再说白墨的意图也并未得逞。如果家长愿意妥善处理，不是没有大事化小的可能。我们也再三跟蔡女士沟通过，是不是保留白墨的学籍，以便孩子知错了能重回校园。不过都被蔡女士拒绝了。”
“整件事处理的过程中，钟慈都没出现过吗？”龚明旭皱了皱自己的眉头。
“没有。白先生的骤然离世，对他的打击应该是非常大的。蔡女士也表达了希望我们不要因为白墨的事情打扰她丈夫的诉求。”
“为什么？”龚明旭和李成同时问道。
“白先生和钟教授都是医学界的翘楚。两人各具特色，白先生的天赋更强一些，钟教授则更为勤奋一些。白先生的天赋加上钟教授的勤奋，才有了博慈双雄的美称。”何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却让龚明旭心头一亮。
“那钟教授知道白墨和萧敬之间的往事吗？为什么钟教授会收萧敬做自己的研究生？而且似乎在事业方面也给与了很大的帮助。”
“蔡女士担心钟教授知道实情之后，会为了故人之子找萧敬的麻烦。她希望事情处理完之后，萧敬和白墨能够互相不再影响。所以要求我们，如果钟教授问起的话，隐瞒萧敬的真实信息，并谎称萧敬因为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也从学校退学了。至于钟教授对萧敬的赏识，萧敬本身也是个非常优秀肯吃苦的孩子。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何校长，最后一个问题。学校方面不会仅仅因为蔡华珍女士的身份就满足她的要求了吧？”龚明旭一边给何春续茶一边问道。
“这个……”何春的脸色僵硬了一下，“蔡女士，私下匿名给学校捐了三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