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
听了寒霁这声反问,好似听了一个笑话,白夙玉轻笑出声。
“小十二这话问得有意思,不是你传信过来的吗?”
“我当初的感觉果然没有错,你与任一,终究是走了一样的路子……”
说到这,狐裘公子眉眼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寒意,若不仔细,大抵是听不出来的。
“我与他不一样。”
少年反驳,语气不耐烦。
“哦?如何不一样?”
白夙玉一挑眉,幽深静谧的眼中兴味十足,好似在闲聊。
“她不会舍弃我,会一辈子对我好。”
斩钉截铁的话自一脸倔强的少年嘴中说出,无端地有几分幼稚。
白夙玉又是一笑,拢了拢身上狐裘道:“她?那个粉裙拿着兔子糖人的女郎吗?”
一语落地,寒霁脸色一变,语气愈发冷硬道:“你莫要动她!”
眼见一向冷心冷肺的少年稍有的乱了方寸,白夙玉凤眼微微眯起,清咳两声道:“紧张什么,只是恰好看见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标致女郎,也不怪咱们小十二喜欢……”
寒霁不语,冷眼瞧着,也不理睬白夙玉的打趣。
“什么时候?”
他知晓,白夙玉来此,必定是告知他试炼时间的,女郎还在等着他,寒霁也不想跟他废话。
“三日后。”
见寒霁开门见山,白夙玉也不拖沓,神色一凛,吐出的三个字如寒冰,刺人脊骨。
“你当真想清楚了,为一个女郎,豁出性命?”
要说白夙玉最不想放弃的,便是他亲手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寒霁。
这孩子天赋最高,也最有韧性,是他培养过的最有潜力的杀手,如果可以,白夙玉真不想放走他……
“别废话了,在哪儿?”
少年义无反顾,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态度让白夙玉再次紧了紧眉头。
“莱州南郊,乱葬岗。”
“既然我当初是在这种地方捡的你,那便也在这种地方结束吧。”
“生还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白夙玉见他心意坚决,也不废话,寥寥几句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人群。
寒霁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消失的背影,不知不觉手中热梨饮已滴得一点不剩,只余一片冰凉粘腻。
动了动手指得瞬间,他看到了手中滴滴答答的热梨饮,恍然间想起了有人还在等他买热梨饮回去……
面色一变,他赶紧撤回去,到刚才笑呵呵的老伯那又买了一份。
等到寒霁匆匆赶回去的时候,隋珠已经托腮等了许久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隋珠甩着手里的绢花,脸颊有些气鼓鼓的。
寒霁将人从小马扎上拉起来,热梨饮递出去,脸不红心不跳道:“路上被人撞了,梨汁洒了,我又回去重买了一份,所以晚了些。”
听这话,隋珠摸了一把他的手,果然上面有些梨汁的粘腻。
连忙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将寒霁手上擦拭干净。
“你居然也能被撞了,真稀奇……”
在隋珠记忆里,寒霁是个身法绝尘的侠客,走在街上,只要他不想,几乎没人可以挨到他,今日居然被人给撞了,未免稀奇了些。
许是今日人真的很多吧。
将手里碍事的绢花塞到寒霁手里,隋珠两手捧着热梨饮就喝了起来。
寒霁也没闲着,接过那朵绢花,便动了心思,将其簪在了隋珠头上。
乌云一样的鬓发,一朵巧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粉色芍药落于发间,更衬得女郎珠颜玉色,笑颜如花。
梨汁清甜润喉,几口下肚,嗓子都通透了许多,更是解了渴。
“呦,小夫妻感情真好~”
一旁卖绢花的大娘看了,笑呵呵地说了句,隋珠听到差点呛了一下,一张脸微微涨红道:“大娘,我们还没成亲呢。”
“就快了。”
前脚隋珠刚否认,后脚寒霁就追了上来,两人的反应一唱一和,听得卖绢花的大娘哈哈笑出了声。
都是过来人,哪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受不住卖绢花大娘大胆直白的打趣目光,隋珠赶紧拉着寒霁走了。
远隔千里之外的紫都,荡平东突厥的王军班师回朝,领受过自家大哥不痛不痒的赏赐后,李承安浩浩荡荡地回了府邸。
没法子,川阳王的功绩耀目,本就封无可封,无论是爵位还是财富,都已经到了人臣的顶峰,除却那个位置,在没有能让他高看一眼的了。
卸甲更衣之后,李承安草草用了些饭食,便将府中谋臣心腹都召了过来。
“臣等还要先行恭贺大王又立战功……”
才刚坐下,李承安刚喝上一口茶,手下人便开始恭贺道。
早已对战功什么的见怪不怪,李承安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言。
自己本就是战场厮杀出来的路数,得的多了,自然也不稀奇。
“在吾不在的这段时间,朝中可有什么风浪?”
一身风霜从外面回来,难免疲惫,好在经过一番休整后,精神又恢复了许多。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陛下还是老样子,就是貌似心情不太好,近日来总喜欢逮着犯错的官员数落,又搜刮了些钱财,给贵妃建了个温泉山庄,还有林贼那边……”
书房内早早燃起了炭火,以至于暖意上身,总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料是李承安刚从冰天雪地的塞外归来,身处这暖烘烘的环境,也生了几分懒洋洋的感觉。
本来听着前面关于他那位大哥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李承安只是冷笑,并没有提起什么兴趣,但最后一句一出来,他稍稍坐正了些。
“那边出什么幺蛾子了?”
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李承安剑眉轻蹙。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林贼全家问斩的前一晚,有一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劫狱,救走了他们家刚拜完堂的新妇,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无碍,我当是什么……”
听到只是丢了陆侍郎家的女儿,李承安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继续阖眸。
但突然,他忆起了方才那句话的一个词。
江湖人士。
又是江湖人士!
这诱起了李承安心中暂时被压下去的糟心事。
脸上的惬意淡了下来,将茶盏缓缓搁下,又耐着性子和心腹谋臣讨论了些朝中事宜,才将人尽数送了出去。
孙小郎送完客,回来时,瞧见自家大王微微阖着眼倚在罗汉塌上,也不知睡没睡着。
孙小郎不敢动作太大,生怕自己扰了他。
将博山炉中的龙脑换成了更为沉心凝气的清真香。
“今日初几了?”
罗汉榻上,李承安嗅着袅袅清香,突然睁开眼睛问道。
孙小郎拨弄香丸的手一顿,恭声回道:“回大王,今儿是大年初六。”
李承安手指轻点着罗汉塌的扶手,语气听不出喜怒道:“真快,都大年初六了,也是时候出发了……”
“什么?”
最后一句,李承安说的模糊,孙小郎便也没听清,但又不想错过大王的话,下意识问道。
李承安闻着鼻翼处的宁神香气,思绪渐渐懒了下来,但终是没忘记正事,扶着额头轻声交代道:“三日后,吾要动身去莱州,去打点一下,人不用带太多,但要精,还有,别忘了把燕昭叫上……”
李承安语气越来越低,眼眸也阖得越来越紧,隋珠最后一个上字吐出,人终于没了动静,像是沉沉睡了过去。
孙小郎在心里道了一声是,从里间拿了一条厚厚的绒毯,轻手轻脚地盖在李承安身上,就出去打点方才大王交代的事宜了。
隋珠这几日发现寒霁有些不对劲,好像便是从那日逛集市后才有的迹象。
比如说偶尔会独自发呆,又或者是盯着她出神。
这种盯法,不是动了什么少年人的歪心思,而是纯粹的茫然,连隋珠也看不出寒霁在想什么。
有时候正巧撞上那眼神,隋珠便趁势去问,但得来的总是寒霁一句无事,这让隋珠也歇了心思。
毕竟家中又出了一件糟心事,隋珠也就将寒霁的异常暂时抛到了一边。
二舅舅家的表姐明嫣,被进京科举的寒门士子子退了婚。
若是性格感情不合,退了婚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奈何这事说起来也有些复杂,便叫明家人有些恼火。
明嫣的未婚夫是一个叫做沈彦的举子,是一年前与明嫣订下的婚约。
沈彦此人,家境贫寒却少有才名,刚及弱冠,便在去年州试取得了前三甲的好成绩,人更是生的风流倜傥,俊秀挺拔,是他那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后生。
可惜就是家中实在贫寒,父母早亡,由叔伯抚养长大,家中资产只一间破屋和几亩薄田,平日里度日艰难。
明家长辈虽也听闻过这孩子的才气与遭遇,但从未动过什么结亲的心思,不像有的商贾,以为自己将女儿嫁给芝麻小官或者送入高门做妾,便能攀上士族,让自己末流的商贾地位得以提升了。
明家很务实,也不去做那等大梦。
当年要不是恰逢乱世,商贾之家需要找人庇护,又加上女儿喜欢,明淞也不会将唯一的女儿送上门,后来落到那番田地,后悔自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