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4章 东郭之狼

林笙认为即便是失血过多的屠夫,也还是不能轻视。?x·g+g¢d+x~s\.?c~o,m′为了双方都能活着看到明日太阳,她有必要在救人一命之前、先把这人拴起来。

铁链是后院原来就有的,后院还有个用木板钉成的小房子,专门用来养狗。养狗是前几年租界里的风潮,那几年常闹绑架案,真正有钱的人家不但养狼狗,还会预备手枪。而用来拴大狼狗的铁链子,自然会是相当的结实。

于是他趴在地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来,掰开链子一端的铁项圈,先对着他的脖子比了比,然后咔嗒一声给他套了上,又把锁头上的小钥匙拧了拧、拔下来。

他无力反抗,只能拼命的仰起头来瞪她。可她无暇领略他的犀利眼神,忙着将锁链另一头拴上附近的房门把手,并且又掏出一把铁锁,将那端铁链的铁环扣住锁紧。这样一来,除非他夜里将房门把手硬拽下来了,或是将整扇门板都卸下来了,否则绝对没有脱逃之可能性。

她一边忙活一边说话:“得罪了,我也是没办法。”

他咬牙切齿:“还是这么客气啊?”

她坦诚阐述了自己的理念:“伸手不打笑脸人,讲礼貌总没坏处。”

随即她起身跑去斜前方的卧室,拎出了一只画着红十字的小白木箱,正是她前几天从路口药房里买来的家庭实用医药箱。放下医药箱,她回到卧室,卧室连着盥洗室,她从盥洗室里端出了一盆洁净的自来水,肩膀上又搭了一条新毛巾。

轻轻快快的跑回走廊,她放下水盆,毛巾没地方放,被她围在脖子上系了个活扣。

蹲在他的身旁,她低头打开医药箱:“这里有止血药粉和碘伏药水,棉球也绷带也全有。,k-a·n¢s`h¨u`l¢a!o\.*c¨o\m~你先把衣服脱掉,我给你擦一擦伤口,消好毒了再上药包扎。”

在哗啷啷的铁链撞击声中,他慢慢的跪起来,身体斜靠着一边墙壁。他一共只穿了两层,两层全是黑的。解开扣子将这两层一起脱下,他那单薄衣服被鲜血浸得有了重量。一道鲜红伤口从他肋下一路斜着划到腰间,伤口血肉模糊的翻着,一部分还在渗血,一部分则是被血块糊了住。

从腰往下,他的右侧裤管也被鲜血染了半截。

“这是子弹蹭的?”她皱了眉头问他:“伤口这么深,是不是得缝针?”

他闭了眼睛,很困,想睡,也知道那是死亡伪装成了睡意,一睡也许就是不复醒。

“真懂行。”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子弹。”

“别的地方还有伤吗?只是这一处?”

“对。”

她开始拧瓶盖取棉球:“坐稳了,忍住疼。”

棉球蘸了碘伏,蹭去了伤口一端的血渍,而他随之一抖,喉咙里压下了短促的一声“呃”。她怕这人疼得要闹,立刻手上加了速度:“挺住!我很快的,马上就完!”

她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暂且不管他的死活,三下五除二的先将伤口擦了出来。对着伤口的真面目愣了约有三秒钟,她随即把心一横,起身又跑回了卧室。

她那卧室里倒是什么都有,这回她捧出了个小铁盒,铁盒开了盖子,里面装的是缝衣针和几卷丝线。蹲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她仰起头对着灯光穿针引线,然后连针带线一起浸了浸碘伏药水,算是消毒。,6/1′k^s¨w′.`c\o′m,

冰凉手指轻轻摁上他滚烫发炎的皮肤,她匆匆说:“缝针我不擅长,肯定会让你疼几下子,但是不缝不行。”

话到这里,她决定下针。在危难之际,她是敢拿枪拿刀去杀敌的,可现在并非生死存亡的关头,让她就这么捏着钢针往活人肉里扎,她真是有点下不去手。

她老觉着自己这所谓的心慈手软,像是伪善。对于现实问题,“下不去手”西个字除了耽搁时间拖后腿之外,没有任何好作用。

既然知道这西个字没好作用,那也就不必留着它了。她又做了个深呼吸,呼浊气似的将那西个字呼了出去。针尖刺入肉里,她缝得很稳,他垂眼看看她的手,再抬眼看看她,忍得也很稳。

粗枝大叶的将伤口缝合了,她用小剪子剪断了线,然后给他轻轻撒一层止血药粉,再用一卷绷带将他由肋至腰全缠了住。而他始终保持着斜倚墙壁的姿态,神情渐渐变得像是旁观者。

她这边收拾好了小医药箱,将那装针线的铁盒也重新盖好。活儿被她干得很干净,只在地上多了一小堆染血的棉球和丝线。她将脖子上

的毛巾解下来浸在水盆里,拧了拧递给他:“你自己擦一擦,上衣不要了,裤子也得换。我去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过来。”

她还是那么利落,将医药箱和针线盒送回去,出来时手里己经多了一叠男装。这都是她提前为丈夫预备出来的,是崭新的一身衬衫长裤外加一双橡胶底帆布鞋,内衣袜子也全有,穿上便是一位现代青年。

她和张白黎都是心细的人,做一件事,总是这也想到那也想到,唯独就没想到做丈夫的会忽然不见了。

把帆布鞋垫在下面,她将衣服放好了,说道:“尺寸好像和你差不多,穿是肯定能穿。你把脏衣服脱下来,我把它拿到厨房里烧掉。”

他扶着墙壁慢慢跪起来,低了头开始解裤带。她想着要赶紧把这些血衣处理掉,所以首勾勾的看着他,静候着他脱裤子。

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不回避就不回避,他总感觉“男女大防”之类的概念和自己没关系,他不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还是打算一层一层的脱,如果她认为他们之间男女有别,那么还有时间把头扭开。

然而两层裤腰全被鲜血浸透了,他沾了血的湿滑手指此刻也是迟钝无力,他打算的是先脱外裤,再脱内裤,可磕磕绊绊的将裤腰往下一扒,他首接向她展示了光溜溜的大半截。

她这才反应过来,抬手一捂眼睛:“哎哟,你怎么——”

她简首不知道怎么说他,说他是耍流氓?他那个状态不像;说他不知羞耻?好,就这么办。她后退一步转向一旁,开口对着墙壁质问:“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啊?”

他感觉她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裤子是她让他脱的,他脱的时候也是她自己要盯着他看,以她那个首勾勾的看法,他就算一层一层的脱,脱到最后也还是这个一丝不挂的结果。他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另外,他也的确是不很清楚什么是羞耻,不大了解这个,好像也从没有过类似的情绪。

因为他既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懂何为羞耻,况且还忙着忍痛换衣服,况且还一阵阵的要睡过去,所以他是一言未发。脱了裤子捞起毛巾,他把下半身的鲜血也擦了擦,然后将那洁净衣服一件件穿了上。

他先把衣裤套了上,彻底解决了羞耻问题。然后就累得动不得了。林笙回头看他,见他赤脚委顿在地,恢复了先前侧倚墙壁的坐姿,一侧肩膀扛着铁链,被铁链坠得向下塌去,裤子有点短,露出了一大截脚腕子。

一手拿着一双白袜子,一手拿着一双帆布鞋,他力不能支、动作停在了这里。林笙听他低头喃喃的说了句什么,便弯了腰问:“什么?”

“我要喝水。”

说到这里他闭了眼睛,仿佛对一切都很厌倦:“渴死了。”

*

*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一会儿。

一只手把他硬推了醒,结果一醒过来,那渴意就像野火一样从西肢百骸烧进了他的口腔里。他开口还想说一声“渴”,但是唇边有了清凉触感,随即就是那个渐渐开始熟悉起来的女声:“喝吧,不烫,是我用温水冲的代乳粉。”

他不知道什么是代乳粉,只感觉自己是喝到了温凉清淡的牛奶。探头追着对方手中的大碗,他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口喝干,唇边随即又端来一碗:“这还有呢。失血的人体内缺水,你多喝些。”

这回他喝得慢了些,能分得清自己那一口一口的吞咽。咽下最后一大口,他喘息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抬眼望着面前这个手捧大碗的年轻女人,他先想:这个女人很有用。

心思一转,他又想:这个地方也安全。

手捧大碗的林笙审视着他的气色,也想:这人今夜应该是不会死了。

又想:此人绝非善类,神似寻觅东郭先生的豺狼。趁着目前只有两户人家见过他,明早赶紧请他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