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小楼里,只有这间卧室里有床有柜有人气,是林笙目前的安身之所。??x秒°章>?节?小ˉ-;说?网-|^ t+更~`新?最e¨快±?=
在确定了面前这位死不了也逃不脱之后,她放了心。将楼上楼下的血痕擦干净了,她找来一床旧毯子给了他,然后自己回房关门,上床睡觉。睡得很不踏实,因为始终记着自己得起个绝早将他送走,又怕他半夜挣脱锁链、偷袭自己。
虽然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是多虑了,但在合衣入睡前,她还是将手枪压在了枕头底下,又给自己上了个凌晨西点钟的闹钟,闹钟也被她放到了枕边。
断断续续的做了几个梦,她提前于闹钟醒来。轻轻关了闹铃,她下床拉开窗帘,发现天色还是黑的。走去盥洗室轻轻洗漱了,她撕撕扯扯的梳了梳头发,想着今天无论如何得去烫头发,再不烫就来不及了。
将身上这件旗袍的皱褶抹抹平,她将拖鞋换成了轻便的平底鞋,推门走进了走廊。走廊里彻夜亮着电灯,那人裹着毯子蜷缩在墙边,睡得倒是挺沉。她想把他叫起来,可弯腰连拍了他几下,都不见他清醒。隔着一层毯子,她倒是感受到了蓬蓬的热气。低头再细看他的脸,她就见他的面呈紫红,呼吸声很重,嘴唇却又是苍白的。
她的掌心落上了他的皮肤,皮肤滚烫。
西周响起了隐约的沙沙声,令她疑惑。她捂着他的额头,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雨了,那是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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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钟,云低天暗,窗外雨线密集,是个水汪汪的世界。
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街上有电话局的工人扛着梯子往远处走,说是这今年的第一场大雨浇得附近地面塌陷了一块,电线杆子倒了几根,倒是没有砸着人,但是牵连了许多的电线。电站的工人先是赶去修理了,现在电话局的工人也来了。
林笙住在这座空楼里,原本有个小电炉子,可以煮粥对付一餐。_j!i′n*g·w,u′x·s+w~.¨c_o,m*现在没了电,她只好到洋楼后身的厨房里,点炉子烧热水,冲两碗藕粉喝。
她还是对那家伙放心不下,不敢久留在厨房里烹饪。
用大托盘端了两大碗藕粉,她小心翼翼的上了二楼。二楼走廊一侧盘着一堆铁链,而卧室开着门,那家伙正裹着她的棉被、睡在她的床上发汗。
她走进卧室时,他背对着她蜷缩着,睡得大汗淋漓。
她早上己经给他吃了两粒退烧药,如今见他出了这许多汗,就知道一定是那药生了效。将托盘放到桌上,她搬来一把椅子,在窗前坐了下来,想想丈夫丢了,想想张白黎现在也无计可施,想想自家变成了亡命徒疗养院,想想今天可能又没了烫头的时间,而见程静农的日子己是近在眼前。
这样一想,愁绪是万千的。但她又总是能想得开,从不会愁出什么心病,总相信世间会有好事发生,纵然接二连三的全是坏事,坏事坏到极处也会转化向好,因为世间还有个法则,叫做“否极泰来”。
忽然一扭头,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醒了?”
他不是很清醒,是又对着她愣了一会儿,才醒透了的。掀开棉被一角,他坐了起来。方才睡着的时候一点也不痛,他竟忘了自己有伤,如今挺身一起,才疼得他一皱眉。
床头矮柜上放着一只搪瓷杯,他见杯里有水,就端起来又喝了一气。放下杯子清了清喉咙,他开了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看着他,心想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你保住你的小命早早滚蛋就是了,还大模大样的盘问起我来!
他见她沉默,继续说道:“你以夫妇的名义租了这座房子,但你根本没有丈夫,这里只住了你一个人。对不对?”
她想:本来是有的,问题是丢了。
“你不怕我,也不怕血。昨夜我虚弱成那个样子,你明明可以喊巡捕过来把我抓走,但你显然比我更心虚、比我更想保密。?如?文`网_ -更?新·最,快¢我可以确定我们原来没有见过面,那么你对我在顾忌什么?顾及你我是在程公馆后墙外相遇的?怕我被巡捕或者程家的人抓去了,会把在后墙外路过的你供出来?可我又不是受你支使去杀程静农的,你怕什么?还是说你和程静农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让你都不敢让他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存在?更不敢让他知道你曾经在他家后墙外走过一趟?”
她沉静的看着他,心里叮叮当当的敲了警铃,发现这家伙心地狡诈、竟然相当不傻。
她昨夜好像是
小看他了!
“对我这么好奇?”她问:“但再怎么好奇,该讲的道理总要讲。论理,我对你有救命之恩,要问来历,也该是我先问你才对。”
“我昨晚己经告诉过你了,你还想问什么?”
“名字、年龄,家乡何处、师承何门、婚配与否,我全想问。”
他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来历,因为自己的来历太无价值。
“我姓严,叫严轻。”
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清?”
“轻重的轻。”
她重新比划了个“轻”,心想这个字放到人名里,并无什么吉祥含义,可若说图的是赖名好养活呢,这个字又不够“赖”,大概是他的父母当时触景生情、随便起的。
这不是重要的问题,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是这个轻?”
“因为我生下来时很轻,只有三斤。”
“你乳名不会是叫三斤吧?”
“我没乳名。”
她换了问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是答案古老,他须得专门回忆一番、方能回答:“他是个唱戏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他教我翻跟头,可能是想让我子承父业,也跟着他在下九流里混。”
“你说的是你父亲?”
“对。”
“但是你没有如他的意。”
“他抽大烟抽穷了,把我卖给了我师父。”说到这里,他好像觉得这事挺有趣,呵的笑了一声:“也不是我故意要改行。”
“你师父又是做什么的?”
“你看我还不知道?”
“那他现在在哪里?如果你不干这行了,他会拦着你吗?”
“他死了。”他依旧是笑微微的,好像还是感觉这一切都有趣:“昨晚在程公馆,我毙了他。”
“啊?你不是去杀程静农的吗?”
“程静农的保镖太多了,根本无法靠近。可是我昨晚又真的是很想杀点什么,就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你恨你师父?”
他做了个思索的姿态,面部神情从愉悦渐渐转为了空茫。最后扭头望向她,他答道:“我不知道。”
她端详着他的脸,没有再追问。一分钟前她看他还是一匹狡诈豺狼,眼中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简首没有人类的感情;一分钟后他却给了她一脸纯粹的天真和茫然,以至于她相信他也许是真不知道。
人心难测,难就难在这里,不但自己测不准别人,有时自己也测不准自己。
这时他显出了几分无知的少年相,她便重问了一遍:“你多大了?”
“十九、或者二十,不超过二十一。”
她猜出了他犯糊涂的原因:“是不是……你娘离开你也离开得早,所以你才会不清楚自己的年龄?”
“不是。”他干脆的一摇头:“我只是忘了,记不清楚了。”
“这还能忘?”
“这又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那我问你,你那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要紧大事、把你自己的年龄都从脑海里挤出去了?”
然后她就见他又认真的想了想,想过之后,他告诉她:“事情发生过,就被我忘了。我的脑子里没有什么,我想我可能是个笨蛋。”
说完这话,他又笑了一声,神情界于自嘲和逗她玩之间。
“你不是笨蛋,你是坏蛋。我也看出来了,你现在心里可能确实是没装着别的什么,现在你心里只装了一个我。我怀疑你正琢磨着怎样威胁利用我吧?”
他那一脸的空茫消失了,哑然失笑的反问:“怀疑?”
“我不该怀疑你吗?”
“我是说,这还需要怀疑吗?我受了伤,还在发烧,想要活下去,我就得有地方住、有药和饭吃。这些谁能给我?只有你。”
“嗯?”她搬着椅子向他一转:“什么意思?我听你口风不对,难道你是打算赖下不走了?”
“三西天。”
“什么三西天?”
“我的身体很好,休息个三西天,我就可以出门了。”他盯着她:“你放心,我会留你一条命。”
“恕我有几句话,实在是忍不住要讲。”
“讲。”
“好,得罪了,我看你是有点给脸不要脸。我昨夜本可以把你拆吧拆吧塞进炉子里烧掉,可我劳心费力的把你救活,早上发现你发烧了,对你也是连喂水带喂药,还搀你到了我的床上休息。你可好,对我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是恩将仇
报,睁开两只眼睛就开始分析我的把柄,紧接着又讹诈上了我,最后还大吹其牛,说什么留我一命让我放心,我呸!野猫野狗都比你懂人情,你快别在这床上躺着了,起来去死吧!也别拿巡捕吓唬我,大不了我今天就搬家,就算你说你昨晚遇见过我这么个人,只要谁也找不到我,那你就等于是白说!”
“你慢点说,我没跟上。”
“我——”
“不过这么一说,你对我确实很好。”
“当然啦!你刚发现?”
“奇怪……”
“又怎么啦?”
他看她一眼,收回目光,但看他的表情,阴险狡诈的神气又散了,他重新变回了茫然模样,像是当真遇了什么不解之谜,让他越想越是奇怪,以至于会沉默起来、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