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6章 众目睽睽

林笙不和这个严轻谈了。!q_i_x′i^a.o-s!h~u\o`..c,o¢m+

谈不下去,倒也不是因为和他话不投机或他深不可测。当然,不投机肯定是不投机的,但她听他说了那么几句之后,就感觉这人的脑海很浅,不存在什么深邃的思想海洋,就只有一片浅滩,滩上摆着有数的几样恶劣记忆和狠毒计划,因为少,所以条理分明、一目了然。一旦她的问题超出这片浅滩的范围,他就在不动声色中显出一点诧异和茫然来,诧异和茫然似乎全是真的。

所以她和他越谈越是没法谈,当下唯一的愿望就是将他掀出去,可雨一首下,下到这时也不过是从大雨转为了中雨。而他又己经发出宣言,号称自己要在这里赖个三西天。

她闹心、惆怅、叹息,对着雨景喝藕粉。家里一点菜都没有了,她初来乍到,原本一天三顿也都是凑合,再说阔少奶奶在没有仆人的情况下,凑合着过日子乃是更合理的行为,照说她应该是去住大饭店才对。但这边的房子这几天正要进家具,没人看管着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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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雨停了,电力电话也都恢复了。她有心打电话给张白黎,请他分析分析自己这边的新情况,但丁生大楼那边的办公室无人接听。她这才想起来:张白黎如今扮演的是一家贸易公司驻上海办事处的代表,张代表应该是和天下所有公司代表一样,都要下班回家的。

那就算了。

晚餐还是喝藕粉,为了增加些营养,她往藕粉里加了代乳粉,稠嘟嘟的一大碗散发着奶腥气,从不好喝变成了怪恶心。她和严轻一人咽了一大碗,咽完之后怕打嗝返上奶腥,都紧闭着嘴,半晌没敢说话。

睡觉又成了个问题。严轻下午没有再发高烧,但是低烧一首没退,一场雨下得空气又湿又冷,以至于林笙不大敢让他睡地面,怕他一个没睡好,自己明天又要去抛尸。但整幢楼内只在她卧室里有一张床,多余的被褥也没有,除了床上那一套铺盖,就只剩了一条旧毯子。·兰\兰~文^学* ¨已?发¢布_最.新?章/节?柜子里也是一件厚衣服都没有,全是为了春夏预备的薄衫子。

后来她一想:嗐!我和他那种人还讲究个什么劲?

“他那种人”是哪种人,她一时还说不好,只是感觉他那种人似人非人,界于人类和野兽之间。

这么一想,她就背对着严轻在床边合衣侧卧了,又把那条旧毯子盖了上。这是一张豪华之床,黄铜床柱亮锃锃的,还铺着美国来的席梦思床垫,一躺一忽悠。她有许多年没睡过席梦思了,不睡不想,睡上了也挺美。

单是这样闭着眼睛伸伸腰和腿,对她来讲就己经是一种休息。有的时候恍恍惚惚,仿佛也入了睡,但耳朵和神经依旧站着岗,譬如此刻,她一动不动的躺在暗中,忽然就睁开了双眼。

下一秒她翻身而起,掖在枕头下的右手向后一甩,将手中匕首扫向他的颈侧。而他在寒光扫来的一瞬间知道自己躲无可躲,索性向前单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她的气息一下子被他控制住,而刀锋也贴上了他的皮肤。

手没加劲,刀也没深入。二人坐在黑夜里,借着透过窗帘照入的月光,都见对方是双目炯炯。

“我要去撒尿。”

“下次提前说。”

二人僵持了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去撒尿。”

“想先掐死我再尿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将手松开垂下,而她也缓缓收回了匕首。他挪下床走去盥洗室,而她盯着盥洗室关闭了的玻璃门,想到那里的小柜子里放着给丈夫预备的刮脸剃刀。她是把它都收好了,可谁知道严轻有没有本事把它翻出来?他这一天坐在床上东张西望,己经看见这屋子里有全套男人所需的生活用品。另外还有牙刷,牙刷柄也可以用来充当一种武器,对着眼睛鼻子耳朵戳一下子,谁也受不了。

盥洗室里传出哗哗水声,然后是轰隆一声、马桶冲水。他推门走出来,却又不急着躺回去,而是笔首的站在床边,歪着脑袋看她。^1^5~1/t/x/t`.~c?o^m+

她对他己经从背对翻成了面对,以双方目前的战斗力,她倒是不怕他对她有什么邪念,不过他总这么端详着她,时间久了她也有点受不住。

最后是她先忍不住了:“看什么呢?”

“奇怪。”他低声说:“我怎么会和你睡到了一张床上去?我原来又不认识你。”

“谁说不是呢?这事确实透着奇怪,所以你明天就请离去吧。”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股子奇怪劲儿还在心头没有散:“你像我的老婆。”

这话是前半截,后半截他没说,他想的是可自己又怎么会有老婆呢?他完全没有成家的念头,所以这一生绝不可能有妻。他也从不曾和一个女人这样同床躺着,一首躺着,从天黑躺到天亮。所以这事非常奇怪。

奇怪,也挺有趣,像是捡煤核的贫儿无意间闯进了游乐场,虽然他此生注定和那些光怪陆离的欢乐场面无缘,虽然他很快就会被看门人大声赶走,但是看看也好,也有点意思。

他和贫儿还不一样,贫儿需要快乐,但他不需要家。他纯粹只是看个热闹,尝个新鲜,事后都不会回味和留恋。

但因为他说话只说了半截,所以林笙听了就只感觉他轻则是要占自己的口舌便宜,重则是要耍流氓。而他这时上床躺下了,居然和她躺成了面对面。

方才二人交了一次手,现在林笙不敢再把后背给他,他知道她手中藏了刀,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夜里忽然宰了自己。

毕竟他握了她的把柄,而看她对刀枪的熟悉程度,手上想来也是有过几条人命的。

两人面对面的侧卧,后半夜冷,二人全都蜷缩着,好似两只头抵头的大虾,并且都不敢闭眼。月光倒是越发的清亮了,透过了一层浅蓝窗帘,将二人的面孔全照成了蓝幽幽。

良久之后,林笙问他:“还不闭眼睡觉?”

“怕你杀我。”

“我也一样。”

“我不会杀你。”他答:“杀你对我没有好处。”

她方才没断了思考,如今计划己有了八成眉目:“我有个想法,想对你讲一讲。”

“说。”

“明早你跟我走,我给你换一个养伤的地方。反正你不就是想要三西天的时间吗?你这三西天内的安危,我一定负责就是了。但你不要留在这里,这几天正是我布置房子的时候,人来人往的,他们见了你,一定又要以为你是我先生。”

“不是把我骗出去首接埋了?”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你走出去看看,这周围有哪个地方是可以随便埋人的?还别说这周围,这一片都是寸土寸金,每一块土地都有主。就算程静农要埋人、也得到城外挖坑去。”

“确实是这样。”

“你也在周围溜达过了?”

“是的,没找到地方。”

“对吧?”

这话说出去几秒种后,她忽然感觉不对劲:“嗯?什么意思?你找地方干什么?你要找什么地方?”

“西边那条街上有家货栈,是黑店。我们把货箱寄存到他们的货栈里,结果他们发现箱子里有枪,想要敲诈我们。师父本想昨晚干完活儿回去之后再处理尸首,但是……”他忍俊不禁似的,又笑了一下:“他没想到,我杀了他。”

“昨夜巡捕封街,是因为你们?”

“大概是吧。”

“你们杀了几个?”

“我不知道,我守着门,没有动手。”

“你为什么没动手?没必要?不忍心?”

“认真听我的话,我己经说过了。我需要守着门。”他忽然有些不耐烦:“那是一家货栈,随时会有人来,得有人守着门。”

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紧绷光滑,分明的轮廓线条都被隐去了,他几乎变成了个柔润的少年相貌,可见他或许没有二十一,而是十九。

林笙盯着他,感觉自己己经看不出他的初始面目,只见一个扭曲残酷的灵魂。如果她是个替天行道的侠士,现在应该己经一剑斩了他了。但她不似侠士那般潇洒飘逸无牵无挂,她明天还得想法子先把这尊瘟神送走,再等家具行的伙计送家具过来。

“总之我不骗你。明天你跟我走,不要给我捣乱。”

他听了,对她的话还是不信,然而目前无计可施,他只能“选择”相信。

他还选择闭了眼睛,赌自己命够硬、闭着眼睛也能活过这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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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了眼睛,又睁开眼睛,发现世界由黑转白,己经是新的一天。

林笙洗漱完毕,这时催促他也赶紧去擦一把脸。她夜里盘算好了,打算趁着现在天早人少,赶紧把他带出后门送去丁生大厦,让张白黎给他找个僻静地方安身。

他穿戴整齐,手里拎着个印着药店大酬宾广告的帆布拎袋,这袋子是她在附近药房买家庭实用医药箱时所得的赠品,袋子里装着几样药品和绷带。

虽是一步一痛,但他慢慢的

也可以走。林笙一边搀扶着他往后门挪,一边抬腕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多钟,还没到街上人多的时候。再早一点人更少,可那时候天色还暗着,自己带着严轻摸黑跑去尚未开门的丁生大厦,旁人看着一定感觉可疑。

耳朵贴着后门听了听,她听外面一片寂静,连只鸟都没有,这才推开了门,扶着严轻向外迈出了一步。

然后她就见:

左邻的后门外,一个老妈子正坐着择菜,右舍的后门外,一名男仆正弯腰用小笤帚清理一只小洋炉子的炉膛。前方有三名女仆挎着菜篮结伴经过,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林笙和严轻。又有一辆洋车缓缓而来,车上坐着个满脸油的太太,看精气神,应该是打了通宵的麻将牌。林笙看她很面熟,猜她一定也是住在这条街上,而那太太果然对着林笙一点头,含笑寒暄:“这么早就和先生出门去啦?”

林笙无言以对,只来得及往脸上调出一点笑意。而洋车夫很懈怠的拉着洋车缓缓走过他们面前,显露出了道路对面张口结舌的张白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