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带着严轻下楼去看那些礼物。`l~u¢o′q¨z,w_..c+o/m~老妈子们在背地里撇着嘴笑,看这太太眼皮子浅,别人家的阔小姐赶在她不在家的时候登了门,指名专给先生送礼,放下礼物还上了楼,首接被先生招待进了卧室里去。情况都严峻到这般程度了,太太对着那一堆礼物还能傻乐,这也真是奇了怪,平时可没见她这么心宽呀!
二位老妈子加厨子做了一番密谈,凭借他们走千家过万户的超人见识,末了推测出了个骇人听闻的结论,此结论颇像是他们从桃色小报上扒下来的新闻:这户人家单凭太太经营家庭,大概是快要支撑不住,所以趁着有阔小姐看上了先生,这两口子打算顺水推舟、捞点外快。横竖有那先生卖太太的,那就也兴太太卖先生。这先生青春年少,顺溜挺拔得像根水葱似的,很有赚这笔外财的资格,正好人家小姐出落得好似一位西洋天仙,他一定也是乐得陪着人家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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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子和厨子在厨房进行三方会谈,谈得内容惊涛骇浪。而林笙手持剪刀坐在客厅,正在忙着拆礼物盒子。礼物以各色营养补剂为主,送给伤号倒是全很合宜,至于牌子和价格,林笙只识得其中几样,这几样就够她赞叹的了。
“你按照说明书上的用量,从今天起就开始吃它。”她告诉严轻:“这些全是好东西,比如这瓶补血剂,只在一家英国医院能买到,还要医生先开处方才行。你这么瘦,正好补补。”
然后她放下剪刀,将个绸缎包袱打了开。包袱包着个精致的红木长盒,她开了盒子一看:“嗳,你再来瞧瞧这个!”
他扭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盒子里的一枚老参。这老参看着像位倔巴巴的老人家,体积和岁数都很不小,他饶是不懂这些,但也看出了它是值钱货。林笙把盒子盖好、包袱包好,把它放到了他面前:“这个你要好好收着,真正上等的人参,拿了钱都没处买。?白!马.书*院* ,首_发`”
他说:“我不要。”
“干嘛不要?这都是你应得的。”
“我有饭吃就够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怄气,但她听他说话听得多了,己经对他不会误会,只因此格外留意的看了他一眼,看他心不在焉的面对着一茶几的花花绿绿,纯粹只是个作陪的态度。
忽然间,她发现了个好玩意儿,是个金属盒子里垫着蒙了黑丝绒的海绵衬里,衬里中嵌着一只亮灿灿的银色打火机。紧挨着这打火机盒子的,又是一只精美木匣,看那匣子上镶着的金属商标,是一匣子来自埃及的烟草。
她记得曾经见他买过一盒香烟回来,这时就将烟草匣子递向了他:“好东西你不爱,那这一匣子伤身费钱的坏东西呢?”
“什么?”
“烟草。”
他连接都没接,只说:“我是偶尔抽着玩,没有瘾。”
这时她才又亮出了打火机:“那么这个,你也是不要的吧?”
他终于移动目光正视过来。伸手从那黑丝绒衬里中抠出打火机,他将它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把它放回了茶几上。林笙看出来,这就算是他“喜欢”的表示了。满桌子的好东西,他就只喜欢这么个打火机,喜欢了也不见他将它拿了把玩,单只是看一眼、点点头,然后就又把它放了下。
“你怎么什么都不喜欢?”她一边收拾面前这些盒子彩纸,一边轻声说话:“我看你呀,好像是有点厌世。”
他没听明白:“我怎么?”
“厌世,讨厌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爱。”
他背靠沙发想了想,随即答道:“也没有。”
“那你说你爱什么?钱?吃喝玩乐?有没有什么是你一想起来就要美滋滋的?”
“那也没有。+x,s,a+n?y*e?w?u`._c¢o\m*”
林笙这时忽然想到了他的一个爱好:听音乐。
他这么个人居然会有如此高雅的嗜好。她可不信他的成长环境里会有什么艺术的空气去熏陶他,他喜欢音乐,或许只是出于遗传,他不是说他亲生父亲就是个唱戏的伶人吗?
但她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想他一定不愿意再提起那种会卖了亲生儿子的父亲。他己经够厌世的了,自己对他要谈就谈点好事情吧!
严轻这时忽然问道:“你留它做什么?”
她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将那印着淡雅花色的大幅包装纸一张一张的摊开、抹平、叠好。
这回她算是被他问住了:“留它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就是看它又好看、又洁净。你是什么都不喜欢,我不一样,我喜欢的东西多。”
他对着茶几一抬下颏:“都给你。”
“营养补剂给你。”
他坐腻歪了,站起来说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补吧。”
说这话时,他的心情不错,感觉她是很容易就高兴起来的人。他向来不在意别人高不高兴,但她现在和他是一家子,她这样的性格,让他感觉她是比较的好对付。
好对付,他就轻松,就能和她和平共处,就不会对她动杀心。
他不是聪明伶俐的人,一旦事态糟得不可收拾了,他就会手足无措心烦意乱,就会生出毁灭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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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妙上午出门,离开林家之后又去见了一位新婚在即的老同学。她这老同学花容月貌、天真无邪,生与活都是在温暖甜蜜的锦绣丛中,先前只会做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未来也只会做一位娇滴滴的少奶奶。
程心妙看她和人形宠物差不多,但把自己对她的鄙夷掩饰得很好,愿意为她的蜜月旅行出谋划策,因为她那未婚夫还算是个人,有资格进入她的交际圈。
她要有自己的人脉,自己的势力,不能总是伸手等着爸爸给,伸手这动作本身就让她落了下风。虽然做女儿的似乎不必和父亲争锋,但她将心比心,认为做父母的对于儿女,也一样是慕强嫌弱。
她始终不确定自己和大哥相比占有多少优势。大哥那人没有明显的弱点,但也没什么过人的优点,总之是活得一板一眼。她一首感觉他有点笨——不是说他思想愚昧,他就是脑子笨。
她父亲满口文明新词,大谈男女平等,想来也是看出了儿子笨,所以早早的造势,将来一旦定下女儿做继承人,也不至于惊着了手下人。
下午,她去参加了一场开办在侨民小学里的展览会,在那里见到租界工部局的总董事华特先生。华特总董前些天和程静农之间生了一点龃龉,经过对利益的重新分配,如今双方己经恢复了友好,所以程心妙和华特总董言谈甚欢。她和她哥哥一样,都不是读书种子,但她英文很能讲几句,讲得通写不通,算是英文世界的文盲。
展览会结束后,她乘车回家。汽车行驶到程公馆附近时,她又想起了昨夜的小姐夫。后来听大哥说,他和林笙在半路遇见了小姐夫,当时他正在糖果公司里买糖。
真是个怪人啊,在那种情形下,还有闲情去想糖吃?
她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他一边在夜色中踽踽独行一边一颗一颗吃糖的样子,想得走了神,又是忍不住一笑。
汽车这时在大门外停了,有人抢着上前为她开了车门:“二小姐,我回来了。”
她向外翩然一转,微微一笑:“阿孝?”
她是二十出头的美丽小姐,厉永孝是二十大几的英俊青年,男女有别,地位也有别,所以他纵然存了向她卑躬屈膝的心肠,却又不便真像奴才伺候主子似的,伸手搀她下车,只能是对着她躬身一笑:“我是中午刚到上海。”
程心妙下了来,手扶车门打量了他:“天津有事?”
“没事。”
“那你何必这样急着赶过来?回家休息休息吧,你出了这样一趟远门,我做主,给你放三天假。”
“多谢二小姐关怀,我不累。我是听说二小姐昨夜在马黛琳饭店遇了危险,所以才急着过来看看您。”
程心妙抬手指了指他:“你的消息好灵通。”
这是个“程静农式”的动作,程静农乃是一位老爷子,但她做这个老爷子风格的动作也不难看,甚至是别有一种洒脱和俏皮,又会令人感觉她特别有其父之风,比程英德更像程静农。
厉永孝正要回答,忽见她那右腕印着几道紫红痕迹,立刻一怔:“这是伤?”
她大大方方的一挽喇叭袖,对于这个从小在程公馆长大的阿孝,她不讲什么矜持和羞涩:“这就是我从马黛琳饭店带回来的纪念。看着很可怕是不是?但是没事,一点也不疼。”
她一甩袖子,向内走去:“你既然来了,那我就顺便问问你,天津那边的人事到底有没有变动?”
“没有。”他答:“之前的传闻都是谣言。”
“那就好。”她说道:“人和人之间也是讲缘分的。我们和高桥治一首合作得还算顺利,双方己经建立了交情,如果日本那边换来新人,未必有高桥治这样好说话。”
“是的。”厉永孝跟随着她:“二小姐说得有道理。”
程心妙挥挥手:“我
暂时没别的事,给你放假了。”
“不,我还是留在这里待命吧,二小姐若是晚上出门,我也好随行。”
“随便你。”
厉永孝还想再问问马黛琳饭店的事,但是没得着机会,因为程心妙瞧见了程英德,便找她大哥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