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56章 他的药

林笙走出医院时,身后跟了一名巡捕。?/卡&卡?小?1说ˉ网-§ .更o?^新d:§最?全′巡捕不敢让她一个人出去,她也同样是不敢。好在昨夜在来医院之前,她在巡捕的陪同下回程公馆换了身衣服,而且拿出了她的小皮包,让她看着还不太狼狈。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和巡捕一人坐上一辆洋车,到程公馆附近的一家小馆子里买粥买菜,又给巡捕买了一盒香烟。巡捕原本对她就挺有耐心,如今接了她送来的香烟,那耐心又翻了倍,她路过一家书店想要进去看看,他便拎着食盒在外等她。

她也自觉,片刻之后,便拿着一本妇女杂志出了来,对着巡捕一笑:“老像还在噩梦里似的,回去没事翻翻它,省得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可怕的事。”

巡捕安慰她:“没事没事,有我们在呢,谁也不敢再来。况且还有一说,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渡过这一关,往后就该走运了。”

“多谢您的吉言。”她惨笑:“原本我真是冲着走运来天津的,我和程家有点亲戚关系,他家在天津有生意,我就想过来跟着凑凑热闹,能入一股子、小赚一点,也是好的。没想到钱没见着、先见了血。巡捕先生,您悄悄的告诉我一句实话,巡捕房能抓着那些坏人吗?要是难的话,我就想着尽量早走,离开天津。要不然我先生昨夜打死了他们的人,我怕他们要来报复呀。”

“你别怕,反正现在你肯定是安全的。”

“还有一件事,我心里很不安。”她又问:“我先生打死了他们的人,会不会被判杀人罪呀?”

巡捕笑了:“那不能。是那些人跑到你们家里要杀你们,令先生还手把他们打死了,算他们活该,何况他们全带了枪,一看就是要行凶去的。不过啊,你这个男人也真是够厉害的,我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人。”

“他是急了眼了。”林笙小声回答,她现在对谁都是这么解释:“中午他醒了一会儿,我问他昨夜怕不怕,他傻乎乎的,竟然记不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第^一^看-书?网` `追?最.新_章^节_我真怕他是受的刺激太大、头脑会受损。他还这么年轻……”

巡捕现在所了解到的事实,也是这小两口乃是程家的亲戚,都不姓程,然而刺客夜袭程公馆时,宅内当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他二人替程家人承担了一场杀戮,堪称是不幸的典范,简称就是倒了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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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回了医院,林笙正看到了两名巡捕从病房里走出来。

她慌忙走了过去,先以为自家先生的伤情出现了恶化,后来得知巡捕们是想进去对他做一番问询,这才放了心,只是有些不满,因为她先生受了很严重的惊吓与伤害,需要充分的休息与恢复。

巡捕们也承认是这么回事,她那先生一首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面无人色,也无人语,问他十句,九句他是没反应,对于剩下一句,他也只会摇头,是“不知道”的意思。

而他昨夜虽然杀人如麻,但终究还是一位受害者,巡捕们对他还是得温柔相待、不便逼问。

负责查案的两名巡捕撤了,负责安全的一名巡捕帮忙把食盒拎入病房,然后也出了去。林笙关门走过来,小声说道:“吃饭啦。”

严轻坐了起来,看她从食盒里往外端出大碗小碗,碗里有白粥,有荤素两样配菜,还有一盒子小馒头,一碗清淡的汤。这让他想起了和她刚认识的那两天,那两天他一首是喝藕粉。

他向来不想吃什么,可那两天真是感觉“嘴里淡出鸟来”,恨不得找点盐舔一舔。

大碗小碗全摆在了床头桌上,林笙也坐下来,把筷子递给他:“本来就受了伤,又饿了一天。”

他听了这话,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没看出她哪里受伤,随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

端碗喝了一口粥,他低声问:“薄弱环节有办法了?”

林笙现在对他己经不做隐瞒:“我现在是什么都做不了,只好给二姐递了信去,让她设法。?x-q^k-s¨w?.\c^o′m′二姐就是老张的太太,她在她娘家排行第二,好些人都叫她二姐,我就也跟着那么叫。”

“她能解决?”

“应该是差不多——不要看我,你吃你的。”

说完这话,她忽见他放下筷子,拿了个小馒头送向自己。她没反应过来,愣了愣,而他保持着伸手的姿态,也不说话。

愣过之后,她问:“干嘛?”

他答:“你也吃。”

她接过那只

小馒头,心里很受震动。

昨夜他为了她拼命时,她的感觉都没有这样强烈,可若说那感觉是什么,又形容不出,就仿佛是看见一只危险嗜血的野兽,忽然通了一点人性。

她拿着馒头出了神,而他见她不吃,便又伸了手给她看:“擦过了,不算脏。”

她连忙将馒头咬了一口:“谁说你脏了?我是看你右手不方便,左手拿筷子拿得好别扭。下次出门想着给你买个勺子回来。”

“不用。”

二人尽力吃了个饱,然后她搀扶他出门去了趟卫生间。双手握着他那臂膀的时候,她只觉得他那身体瘦而硬,肌肉和骨骼似乎己是一体,外面覆着一层光滑的皮。

她又想起了昨夜他在昏迷前对她的那一次——那算什么呢?不像是一个吻,但又比一个吻更亲昵、更哀切。他那时好似一个盲目了的垂危生灵,嗅探着她的温度与气味,仿佛她就是他终极的归宿。

但这其实是说不通的,他和她相识日短,互相都只有最粗浅的了解,而且绝不可能建立天长地久的友情,这件任务一完,便要各走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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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林笙向医院租来一副行军床,支在了病房里。

在巡捕的轮班保护下,她和严轻各自躺下。夜色中她侧耳倾听,想要从他的呼吸声中判断他此刻痛苦的程度。他像不知道疼似的,一整天一声苦都不叫,但是,她想,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么可能不疼呢?

后半夜,她爬起来走到床边,问他要不要去叫值夜班的医生过来看看,给他打一针止痛药剂。他摸索着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把那手拉到了口鼻前。炙热呼吸喷上她的手指,她立时心惊起来,感觉他仿佛立刻就要把嘴唇贴上自己的掌心。

心惊,又为难,因为如果他真把嘴唇贴上来,她或许会不忍心抽出手去。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让她为难,他就那样把她的手握紧了放到脸前,想要借她一点热度、一点气味。

他不需要止痛药,有这么一点亲切的热度和气味就足够了。这样的气氛己经算是过了份的温情,原本他是连这些都没有。他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她对他终归还是好的——或者说,是最好的。

所以他不管她怎么想,他现在疼得半边身体都是火烧火燎,他只想抓住她的手。

手的这边只有他自己,手的那边则是一个有着她的人间世界。他产生了臆想和盲信,想这只手便是自己和那世界最后的联系,只要自己抓紧了这只手,就不会死,不会落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然而不过片刻的时间,那只手还是决绝的逃了,把他抛弃了。

他虚空一抓,这回什么都没有抓到。左手攥成空拳落在脸前,他在迷茫中有些悲哀,但也认了命。

然而房内忽然又变得吵闹起来,是林笙刚刚跑出去找来了医生。严轻发烧发得很厉害,而她知道她的手治不了病,紧要关头还是得靠医生、靠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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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轻挨了一针,又昏昏沉沉的被扶起来吃了药。

凌晨时分,他沉沉睡着。林笙摸了摸他的额头,他己经退了烧。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林笙才放任心事上涌,让自己显现出了几分愁容。这一趟来天津,来了个枝节横生,要命的是不能确定这枝节最后会延伸到哪个方向。

“好事多磨。”她的惆怅不持久,很快又乐观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不是也丢了个丈夫吗?还被那家伙连绑架带威胁的闹了一回。可后来也没怎么样,还是按照计划去了程公馆,并没有真耽误了什么事。”

她又想:“自助者天助,发愁最无用。”

然后她就躺到行军床上,逼着自己打了个盹儿。天明之时,她被巡查病房的看护妇惊了醒,看护妇测量了严轻的体温,轻声告诉她:“彻底退烧了。”

等看护妇走后,严轻睁开了眼睛。林笙给他倒了杯水:“现在感觉怎么样?”

严轻感觉了一下,结果是没什么感觉:“我没事了。”

他一“没事”,林笙那心上仿佛是搬去了一块大石头,颇有舒筋活血、一身轻松之感,同时又生出了感慨:“还是得有好药。昨夜你烧得都烫手了,要是没有医生给你打针吃药,那就只能硬捱,谁知道会捱出个什么结果?”

他答:“那就要看运气了。”

她扶他坐起身,把水杯给了他,自己也坐到了床边椅子上,声音更轻了几分:“希望我们的努力能有结果,希望凡是可以活下来的人,都能尽量的活下来

。”

他一边喝水一边盯着她,看她对自己讲话是越来越坦白了。

“共产党?”他忽然低声问,想要正式证实自己对她的猜测。

她看着他,没慌乱,甚至还一笑:“怕不怕?”

“怕什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帮我做事情,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本来干的也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所以此刻胸中毫无波澜:“掉脑袋就掉脑袋。”

他从未想过要自己长命百岁。死到临头的时候虽然也晓得怕,但平时提起这个字,他向来只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