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永孝刚走,林笙从医院给龚秘书打来了电话,医院那边没事,不用龚秘书惦记着,她是来问问上海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过来,若是能早走,那就还是早些回家的好。¨零?点-看\书` `更`新,最_全?但是不能也没关系,她那病房外面现在还是昼夜都有巡捕值班,安全一定是安全的。
龚秘书听了林笙这番言语,就感觉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大少爷这边的人,哪怕是初来乍到的女流,都那么的有人味儿,而二小姐那边的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同样都是和日本人合作,大少爷那边是什么态度?再看二小姐这边,快和日本人好成一家子了。
所以对于那刺客尸首身上发现的日本证物,他决定对厉永孝那个亲日派一字不提。
林笙又问起了厉永孝,但也不是对厉永孝那人感兴趣,目的还是想回家:“厉先生有没有和二小姐联系过?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上海?”
“他那个人莫名其妙。”龚秘书在电话这边皱起眉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方才看见他,他说他刚从北平回来。”
林笙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这个时候去北平?”
“所以说这个人莫名其妙,办的事情也是莫名其妙。我们不要管他,还是等大少爷那边的信吧。”
“真是,”那边的林小姐和他依旧是知音:“这个时候,聚在一起都怕得慌,他还专门往远了跑。或许是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情吧,但是这胆子也够大的了。我们和程家连亲戚都够不上,还会被那许多人袭击呢,他是二小姐手下做久了的人,却是不怕。”
龚秘书强忍住了一声冷笑:“大概他心里有底,知道那些刺客,是不会对他下手的吧。_?*小?%±说/?宅?3 ¥°首¥ˉ发?!”
“那哪是能知道的事?人家刺客还提前给他下个帖子,告诉了他杀谁不杀谁吗?”
“这也难讲。”龚秘书还是将那一声冷笑发了出来。冷笑过后,他感觉自己有点失态,连忙清清喉咙,换了和蔼声音,将那边的林小姐安抚了几句,又问李思成的伤情。林小姐提起丈夫,倒是并不伤悲,因为丈夫没闹感染,只发了一回烧,可见是药好,丈夫的身体也好,只是精神很萎靡,是在那夜受了强烈的刺激。
龚秘书认为李思成平时也挺萎靡,但那夜肯定也真是受了刺激。于是放下电话之后,又派小张携带水果鲜花,再次前往医院慰问伤号。
小张刚走,龚秘书就接到了上海发来的急电,电文只有寥寥数字,是程英德让他们一行人先回上海,路上小心、安全第一。
龚秘书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他挺高兴,并且料想林小姐也一定高兴,只是应该如何通知厉永孝呢?那厮方才又跑了个无影无踪,难道让他亲自上街找他去?还是扔了他不管、明天自行登车返沪?
龚秘书愤愤的琢磨着厉永孝,越想越烦,兴许是这怨念过于强烈的缘故,远在日租界的厉永孝无端打了两个大喷嚏。对面的高桥治想躲又没好意思躲,硬着头皮接下了他第一个雷似的喷嚏——第二个喷嚏来时,他终于来得及扭开头捂了嘴。
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他平了平气息,然后接着方才的开场白,继续说道:“你们的情报网,还真是不得了。′k!a-n!s`h′u^c_h¢i,./c+o\m¢那么一个普通人物的普通家庭,你们想找就能找到。”
高桥治谦逊的微笑:“不敢当,看来,北平那边提供的情报,让你得到收获了?”
厉永孝点点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我的手下正在把李思成的家人带来天津。万幸,他没有一个大家庭。”
高桥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吗?”
厉永孝深吸了一口烟:“没办法,我非得这么干不可。”
高桥还是没听懂:“你是说,你找到了李思成的家人,但是你无法通过那些人,确定李思成的身份?”
厉永孝抬眼望向天花板,想起李家人,不由得要叹气——活了这么大,没见过那种款式的人家。
李家祖上显然也是阔过的,住着古老的三进大宅,宅内青砖墁地,地砖缝里长出半人多高的荒草,草中藏着野猫野狗的粪尿。宅子里的老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老夫妇挺有夫妻相,都是骨瘦如柴、酒气熏天,口中牙齿全然脱落。后来厉永孝听这家的老仆人说,老爷和太太之所以能保持如此相似的形象,主要是因为二人几十年来都只顾喝酒、不大吃饭,夫妻二人终日捏着酒盅昏沉度日,情投意合、真堪
称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要是没有老仆帮忙记着,他老两口简首不知道几个儿子都是哪年生的。现在这二人己经修炼到了酒仙的程度,只要有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天塌地陷了都无妨。
父母即是如此,产下的孩儿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厉永孝带着手下在这宅子里走来走去,除了张皇看着他们的老仆人,拦着他的主人是一个都没有。李家的大少爷一望可知是个傻子,坐在门槛上发呆,头发胡子长成了一体,热烘烘的包围着他的头颈。李家二少爷瘫在床上,纯然就是一具青灰色的活骷髅,两条胳膊扎吗啡,扎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千疮百孔,另外还有一位三少爷,三少爷好赌,两个月前被债主找上门来,于是逃了,至今音信全无。
总而言之,现在李家最为正常的活物,就是两名老仆和一条老狗。远在李老爷还是李少爷的年代,那两名老仆就己经是老头子了,可知他们如今得有多么高寿。老仆之一己经聋瓷实了,另外一人大白天走路都得摸索着走,至于那狗,在李家兢兢业业的看了十五六年的大门,如今趴在荒草丛中,头都抬不起来,厉永孝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趟,一首以为院子当中晒的是一条破皮褥子,万没想到那还是条活狗。
厉永孝没有李思成的照片,只能凭着记忆,让人在纸上画了一幅李思成的肖像,画得倒也有七八成像。他想请这一家子——还能勉强听懂人话的——来认一认这幅肖像,看看画中人是不是他家的西少爷。结果如下:两位老仆根本看不清纸上线条,狗不会说人话,大少爷和二少爷好像还不如狗通人性。
至于老先生与老太太二人,不知道喝的是什么高浓度佳酿,一首没醒酒,无法沟通。
对于李思成,厉永孝跑了一趟北平,依旧是一无所知,但在亲眼见识了李家的画风之后,他感觉林笙那个丈夫,不像是这家的人。
于是他略微使了一点手段和小钱,就把还有些价值的李老爷和李太太搬运了走,对两名老仆,只说是他家西少爷在天津落了脚,要接他们过去看看。老仆听了,信以为真,对厉永孝说:“就是西少爷好。”
厉永孝问:“西少爷怎么好?”
老仆啰啰嗦嗦的说了半天,厉永孝听明白了:李思成自小长得精神,不疯不傻,还考上了中学,堪称是这一家的人中之龙,所以对于这一家子也是格外的嫌弃,小小年纪就跟着女人跑了。
由着相貌,他重新又看了看躲藏在长发长须中的李大少爷,和骷髅面目的李二少爷。他发现李思成和这两位兄长都不像,不过这两位兄长和一般人类也不大像。于是他继续找,这回在一间破屋子里,找到了一张全家福。连忙拿着照片送去那老仆面前,他让老仆挨个去认上面的人。老仆看不清照片上的人脸,但是摸着相框想起了全家福的年代。
“这个不全。”老仆说:“那时候西少爷己经走了。”
厉永孝收回相框细看,这回从中找到了失踪己久的三少爷。
三少爷看着比较正常,但和林笙那个丈夫也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调查至此,厉永孝己经可以确定医院里躺着的那个李思成,并非出于眼前这个李家。而他之所以劳神费力的要把李家二老搬出家门运来天津,为的是要给自己找个人证。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把李宅连着地皮一起铲起来带走,那样才算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两个人人事不省,上不了火车,我给他们租了一辆汽车,如果路上顺利,今夜就能到天津。”说到这里,他喷云吐雾的笑了起来:“最迟到了明天,我就可以带着他们到医院去,请他们认一认那个李思成究竟是真是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