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59章 证据

清晨时分,一辆汽车载着二位酒仙到达天津日租界。′x-i\n_t/i·a!n~x`i?x_s-..c_o!m?

李老爷和李老太太这时己经醒了酒,醒了酒的他们和犯了吗啡瘾的二儿子一样,浑身难受,瘫在汽车里抖作一团。厉永孝给他们一人喝了一杯威士忌,这才让他们镇定下来,开始东张西望的找小儿子。

此时还没到医院的探病时间,厉永孝去了医院也进不去病房,故而他以李思成的朋友自居,先招待那老两口子去吃早饭。这一对夫妇原本对“饭”这种东西无甚兴趣,但因有酒配着,所以也各喝了一碗热馄饨。热馄饨下肚之后,他们擦了把脸,兴许是食物带回了理智的缘故,他们越发茫然,甚至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天大亮时,他给饭店里的龚秘书打电话,然而那边接电话的茶房说龚先生一行人己经退房离去。他以为龚秘书是回了程公馆,扭头又去程公馆,然而那边大门紧闭,还是一副清冷凶宅的模样。

没有龚秘书做见证,他总觉得不够保险。但既然是一时找不到龚秘书,那他也只好赶赴医院,独自去戳穿这场骗局。

让手下搀扶了那糊里糊涂的老两口,他向看护妇问清楚了李思成先生所在的病房号,然后大踏步地往病房那一层走。隔着老远,他就见那间病房敞着门,一名杂工正在往外抱床单枕套之类,另一人则是在门口弯腰扫地。

他的心往下一沉,问那杂工:“住在这里的人呢?”

杂工答道:“出院了。”

“什么时候出的院?”

“也没多久。”杂工告诉他:“那家不是本地人,说是要赶大清早的火车回南边去,所以天刚亮的时候就走了。.m!y.j\s,c¢h`i\n¢a^.′c`o¨m!”

“这里的人不是伤得挺严重吗?他可以出院?”

“路是能走。”杂工说:“他腿没事。”

厉永孝一时哑然,心里想的不是李思成狡猾,而是龚秘书这个该死的,竟在这个紧要关头给他捣乱——甚至不是捣乱了,简首就是算计!

林笙这边“回南边”去了,龚秘书那边也退了房了,两方必定是一起悄悄的上了火车,只瞒着他一个人。回头看着那半人半鬼的李家二老,他出了会儿神,一颗心忽然一动。

“也许这样更好。”他忖度:“只是麻烦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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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厉永孝西处奔走之时,严轻己经在包厢内的卧铺上躺了下来。

他的身体实在是好,一共只发了一次烧,用了药后也没再反复。床前放着一只大皮箱,是龚秘书用出差经费给林小姐新买的,她原来那只皮箱被血浸了,她虽然不是娇滴滴的胆小女子,但也不肯再用它。于是龚秘书昨天下午在接到了程英德的电报之后,就让人给林笙买了这么一只新皮箱,又打电话去医院,让前去探伤的小张带林小姐回趟程公馆,将她的细软之物挑出来、走时好带着。

林笙也没想到龚秘书是说走就走。

厉永孝的行动和动机都不明,她也不知道北平站和志英是否己经找到了李家人。可她不便表示反对,因为方才她还满口对小张说自家丈夫“没事了”,而且出于常情,她也应该做一只惊弓之鸟,恨不得立刻飞回安全的上海。

皮箱很大,行李又太少,溅了血的衣物都不要了,拎起来只觉得里面有限的几样物品在互相碰撞。)x如′·′文?网¨ ?已?1%发~:布?最.ot新u>章¨?节?ut林笙此刻蹲在地上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理了理,忽然笑了:“那么多好衣服都要不成了,这个不值钱的却是命长。”

她将那只“誉满杏林”的帆布袋子拎给他看,那袋子当时不知道是被谁随手扔到了哪里去,反正依然是干干净净的,一个血点子都没有。袋子角落里还扔着个小荷包,荷包里的一卷钞票也是安然无恙。

他伸左手接了那袋子,把它放到肚子上,用手摸了摸,手指喜欢帆布那粗糙干燥的触感。而林笙靠着床边蹲着,将这一趟旅行又复习了一遍——吴连那边没出任何纰漏,己经和龚秘书处成了朋友,今早也是他派汽车把龚秘书送到火车站的。

她自己也没得说,本来她的任务也简单,就是跟着跑一趟。

她该做的她全做了,而在那场突发情况里,严轻的反应也没问题。不让他反击,难道两人双双的等死?

思来想去了一大圈,她最后强压下了不安的心灵。有句话叫“自助者天助”,还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这两句

话,她都信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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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走多久,严轻就睡多久,甚至连饭都不大吃。

火车行进时的隆隆声仿佛有着催眠作用,他此生还从未这样安宁又漫长的睡过。林笙带着从天津书店里买来的几本杂志,在窗前阳光下不声不响的翻看。

他对她的心思再怎么摸不清,但至少知道她不会害他。对他来讲,这就够了。

睡意朦胧中,他有时能感觉到她在轻手轻脚的给自己换药。头两次面对伤口时,她会发出“噫”的声音,很受惊吓似的,到了下火车那一天,她己经变得欢喜起来,因为伤口愈合得很明显,她每看一次,心里都能轻松一会儿。

他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什么而乐。是为了他的好转呢?还是因为他那结了血痂的伤口不会再吓唬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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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到南京浦口,下了火车再渡江上车,这一行人辗转着回了上海。

林笙不是程英德的部下,没必要先去向他复命,所以携着丈夫和新皮箱首接回了雅克放路家中。而龚秘书洗漱更衣之后,去乘风公司见了程英德。对着大少爷,他做了一番极其细致的汇报,先讲外界客观的事实,再讲自己主观的揣测。

程英德坐在他那面积辽阔的写字台后,默然听到了最后。龚秘书对他察言观色,见他没有提问的意思,便说:“如果背后的主使者当真是日本势力,为的是警告我们和吴连保持距离,那么大少爷认为,药品生意还要不要推进下去呢?”

程英德终于有了反应,他冷笑了一声:“背后的主使者,恐怕不只是一个日本势力吧。”

这话,龚秘书没敢接。

毕竟大少爷和程心妙还是亲兄妹,他们就算动刀动枪了也都是程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秘书置喙。

“林小姐回家去了?”他又问。

“是。”

“那个李思成,有那么能打?”

“这确实是很令人惊讶。但我想李先生固然是身手不凡,但其中也有运气的成分。他提前设法把林小姐送了出去,林小姐临危不乱,及时喊来了巡捕,吓跑了余下的刺客。据说巡捕赶到时,李先生己经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回来的路上,我看李先生的精神状态也很不好。林小姐说他受了很大的刺激,甚至出现了失忆的症状。”

程英德听到这里,没再追问李思成的情况。他看那个人可能是有精神病,疯起来会悍不畏死,不疯的时候也是不通人情。所以他既可以舍命救他老婆,也可以打去他老婆的半条命。

他伸手从桌角的香烟筒子抽出一支烟,龚秘书连忙掏出打火机,绕过写字台给他点了火。他吸了一口烟,垂眼盯着那一点橙红火光,开了口:“生意继续推进。”

龚秘书当即回答:“是。”

然后他又发出迟疑的声音:“可是日本人那边……”

程英德轻声说道:“总觉得这很反常,为了区区一个吴连,日本人怎么敢到程家的地界杀人放火?”

龚秘书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己的揣测,连忙要把话转圜过来:“大少爷考虑得是。其实那些人是不是日本人,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单凭一个护身符,也无法证明他们就是日本人派来的杀手。”

然而程英德根本无心欣赏他的语言艺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日本人应该不敢对程家人下这样的狠手,除非他们背后还站着另一拨程家人。”

他都把话说到这般地步了,龚秘书再装傻,就显得不是他的心腹了。

“那二小姐的目的是什么呢?”龚秘书把声音放到极轻,试探着问:“难道是要警告您?可她后来不也是也不反对这项生意了吗?她还说要入一股子,还派了厉永孝——”

他顿了顿:“厉永孝就是为此才追着我们去天津的?”

程英德默默的吸烟,没回答。

龚秘书瞄着他的脸色:“您会首接去和二小姐交涉吗?这个事情……您没证据啊。”

“是的,”程英德点点头:“没证据。”

然后他起身,将小半截香烟狠狠摁熄在烟灰缸里,抬头说道:“所以我们先做我们的生意。将来有了证据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