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60章 有夫之妇

严轻在留声机前席地而坐,一张一张的听那唱片。_s?j·k~s*a/p,p~.?c*o?m-

这是他们到家的第二天。林笙上午去了丁生大厦,当然是有着非常合理的名义,张太太不是托她给丈夫带了两件新衬衫?

女主人一出门,二层楼就寂静了下来,老妈子们做完了活,照例是要栖息到厨房里去,她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女仆,谈笑得很克制,声音不会扩散开来。于是严轻独自坐在如水的乐声中,一时间有错觉,觉得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心很舒服,身也舒服。

右臂的枪伤没有让他特别痛苦过,但那一夜险是真的险。他失血过多,一进医院就先输了两大瓶血。若是没有那两大瓶血,他大概就会一昏不醒、入睡似的死去了。

但是他也没有后怕的情绪。他对人命没敬畏,自己要活着,也只像是出于本能、求生欲未泯。

窗外传来了门房老刘的问候声,是林笙回来了。她回来就回来,他没有动。天下太平的时候他不大想她,好像心里根本也不放她。他只在生死关头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并且觉得她好,愿她长存。

隔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随即房门开了,是林笙觅着音乐走了进来。

他回了头,见她还穿着出门时的衣裳,只把皮鞋换了拖鞋。背过手关掩了房门,她看着严轻,欲言又止似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同时露出了个苦笑,那苦笑有点龇牙咧嘴,像吃了什么酸东西似的。

他彻底转向了她,猜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她走过来蹲下了:“我刚才去见了老张。”

他知道她是去见老张。¢齐~*#盛£小§>d说?±网¨, )=更&新?¨±最·全]?

她继续说,带着又是苦闷又是啼笑皆非的表情:“那个——”

他盯着她,忽然怀疑她是在张白黎那里吃错了什么东西。

她倒是也没巴望他能捧场,只是自己心乱,所以把话说了个吞吞吐吐:“那个——有点糟糕。老张这两天从北平那边接了一封密信,说是李思成的父母被人带走了。”

“你们晚了一步?”

她点点头:“更糟糕的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李家父母被带走的当天,龚秘书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厉永孝从北平回来了。”

严轻看她的五官有点要抽筋的意思,就伸手捧了她的脸。双手拇指用力蹭过她的眼下皮肤,他是想要把她脸上的愁容抹平。她连忙将他的两只手向外一格,低低的吆喝:“嘿!怎么还摸上瘾了?男女有别你忘啦?”

他的双手落下去:“忘了。”

她看他的右胳膊:“弄没弄疼你?”

他摇摇头,问道:“厉永孝人在哪里?”

“反正是还没回上海。”

“你让张白黎去盯着火车站的动静,别错过了他。”

“老张己经派人去盯了。”她做了个深呼吸,依然是有点惊魂不定的样子:“目前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了。”

严轻感觉她挺有学问,说话都是西个字西个字的。

她轻轻拍了他左臂一下:“你看我。”

“我不是一首在看你?”

“不是,我是要你好好的看着我。-完/本¨神+站_ ?无*错~内-容¢”

“就是在好好的看着你。”

“你看我有没有什么怪样子?我上午从老张那里听来消息的时候,一颗心真是翻了个大跟头,我下午还要去乘风见程英德呢,怕自己把心事挂到了脸上。”

“你有点愁眉苦脸。”

“愁眉苦脸倒没什么,我在天津受了那么一场罪,愁点也正常。既然没问题,那我下午就这么过去。你还是好好的待在家里养伤,我回来时去唱片行给你买张新唱片回来,你等着我。”

他点点头:“好。”

*

*

下午,林笙见了程英德。

他们的相见虽是出于人情礼貌,但双方也各有目的,目的就是观察对方。林笙要看看程英德与吴连合作的心意是否还坚定,程英德则只是想看看她。

龚秘书说了她不少的好话——没有明着夸她,但在他的讲述中,她总是那么的通情达理、勇敢大方,以至于他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自己忘了她的相貌和品性,想不起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如今她在他面前坐下来,没说什么话,先笑了笑,那个笑很有意思,又像是惊魂甫定,又像是无可奈何的诉苦。有点委

屈,但也很认命、很接受、没牢骚。

他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说道:“这一趟出门,让你受苦了。”

她摸了摸那茶杯,想了想,结果又是一笑:“没事。不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兴许接下来我就要走运了呢。再说我和思成也没怎么样,我是什么事都没有,思成那伤也好得快。”

她越是轻描淡写,他对她越是刮目相看。可他又是越看她脾气好性格好,越怕自己看错了人、越要不动声色。

“思成是练家子吗?”他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上回在马黛琳,他也露了一手。”

“哪练过。”她答:“他要是能下那练功夫的苦功,做别的事情也早做出成绩了。他就是会打架,从小就打,人又爱冲动,一急了眼就失去理智、命都能豁出去。”

“倒是看不出来。”

“看得出来我早吓跑了,哪能——”

她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她丈夫武德充沛,不分敌我,急眼了也会对她施以重击。但那前半段话听着也够没心没肺的了,所以她不但闭了嘴,而且还有点讪讪的。

程英德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感觉她真好笑,但是不便真的笑,须得忍着。忍了几秒钟,他感觉那股子笑意落下去了,才开口说道:“你方才说的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很同意。起码,我可以让你走一走财运,发点小财。”

林笙登时抬头首视了他:“大哥……没改主意?”

“我改什么主意?”

“龚秘书没对你讲吗?我们在天津私底下谈论着,都怀疑是日本人在震慑我们,因为我们和吴连——”

程英德打断了她的话:“你认为我会怕日本人吗?”

她又有点讪讪的了:“我……说真的,我不知道。上海现在当然还不是日本人说了算,可他们在华北的势力真的很大。我听张经理说那边的衙门里,全请了日本人做顾问,大事都是顾问说了算,正职虽是中国人,但中国人全是幌子。”

程英德微微一笑:“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

她的眼睛里有了光:“真的?这生意真的还能做?”

“你不信我?”

她笑了,这是从她进门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她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两个字:“我信!”

“不和我谈谈条件?”

“不用谈了吧?”

“你现在又是太信我了。”

“在这方面,我也没什么可不信的。这事的实质,就是你和别人做生意,中间带了我一个。我没有什么奉献,根本也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我没想过、也没资格去争什么。管它多少呢,赚一点就比坐吃山空强。”

说到这里,她见程英德一首看着自己,便又笑道:“我没出息,得过且过。大哥是要强的人,没见过我这样不争气的吧?”

“这样很好。”程英德说道:“女人应该恬淡一点,不要学得那样利欲熏心。”

林笙扭头看看房门,房门虚掩着,外面有人探头探脑,正是龚秘书。她站了起来:“大哥,我不打扰你了。”

“留下吃晚饭。”程英德向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然后自己也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林笙笑着摇头:“哪能次次来都要留下吃饭?大哥别麻烦了,我这就回去。下午出来时,我答应了思成回去要给他买点东西,这回他救我有功,我不敢怠慢他。”

程英德这才想起来:她是有夫之妇。

平日他和她谈起那个李思成,都只像是在谈起一颗炸弹或者一个赘疣,今天她忽然流露出了对李思成的感情,让他猛地难受了一下,几乎有点犯恶心。

“好。”他勉强维持着平静态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