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脸都白了。”谢昭昭用手肘捅了捅她。
凌曦回过神,勉强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桩婚事,有些突然。”
“管他呢,”祁长安又抓了把瓜子,“旨都宣了。”
话是这么说,凌曦心头的不安却愈发浓烈。
用了午膳,她要去四明街的铺子看看,带着惊蛰出了国公府。
晚秋的风,有些凉。
刚拐进一道无人小巷,一个身影猛地撞了过来。
“哎哟!”
凌曦被身后的惊蛰扶住,才没摔倒。
撞人的是个女人,裹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斗篷,像是生怕被人瞧见。
她频频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没想正撞上凌曦。
“啪嗒——”
女人手中紧攥的纸包掉在地上,滚到了凌曦脚边。
“对不住,对不住!”女人目光在凌曦的脸上一扫而过,慌忙道歉,头埋得极低。
“走路不长眼的吗!”惊蛰一步上前,将凌曦护在身后,厉声斥道。
“无妨,”凌曦拍了拍惊蛰的手,“谁都有不留神的时候。”
“正是,正是!”那斗篷女连连点头,声音又细又抖。
惊蛰见主子不追究,只得不情不愿地弯腰,拾起那包东西。
“拿好了!走路长点心,我家主子心善,若是撞了旁人,没你好果子吃!”
“是,是!”斗篷女一把夺过纸包,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一阵疾风吹过,掀起了她的兜帽。
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凌曦眉头微蹙,正要细看,那女人已惊慌地重新戴好兜帽,拐过巷角,不见了。
“哼,怀着孩子还走这么快,也不怕动了胎气!”惊蛰没好气地嘀咕。
胎气?
凌曦挑眉:“你怎么知道?”
惊蛰凑近,压低声音:“主子,奴婢一闻那纸包就知道,是安胎固元的药!”
“之前在罗家时经常给主家夫人熬煮,这才识得。”
凌曦猛然睁大了双眼。
保胎药……
那张脸……
她想起来了!
是那日在画舫上,跟在祁照月身边的贴身宫女——
凌曦眉头一蹙,侧身在惊蛰耳低语几句。
“主子放心。”惊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领命而去。
凌曦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祁照月,怀孕了。
赐婚,瞬间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一块遮羞布。
可这孩子……是谁的?
以祁照月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吃了亏,怕是早就把男人府上闹得天翻地覆,怎么可能偷偷摸摸喝保胎药?
当然是占尽便宜,利益尽归于她。
除非……
这孩子,是她心甘情愿留下的。
沈晏?
凌曦下意识咬住了唇。
也只有心上人的孩子,才会让她这般珍而重之。
可若真是沈晏的……
她怎么会甘心嫁给贺明阁?
按她的脾气,早就该挺着肚子冲进沈府,闹得满城风雨,逼沈晏负责!
那贺明阁呢?
他是喜当爹,还是……
另有隐情?
一时之间,无数个疑问如藤蔓般,缠住了凌曦。
凌曦在原地立了快半柱香,惊蛰还没回来,便回了马车上。
又等了快半个时辰。
车帘猛地一掀,惊蛰坐了进来。
“如何?”凌曦迫不及待。
惊蛰气息微喘:“那人入了一条僻静小巷,奴婢不敢跟太近。”
“只在巷口候着,没一会儿,便闻到一股药味。”
“后来呢?”
“她提着一个食盒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惊蛰顿了顿,补充道,“车上燃了香,味道极重。”
“车往哪儿去了?”凌曦追问。
“宫门方向。”
宫门!凌曦眸光一沉。
熬药,食盒,还要用香掩盖药味……
这般偷偷摸摸?
惊蛰虽说那是保胎药。
可毕竟不是大夫,仅凭熟悉的药味,准吗?
万一猜错了……
她轻咬下唇,凑到惊蛰耳边,低语几句。
惊蛰重重点头:“主子放心。”
随后掀了帘离开。
车厢内,复又归于沉寂。
“回府。”凌曦吩咐道。
车夫应了声是。
待到夕阳熔金,晚霞泼墨时,惊蛰才回到观山院。
“主子,那位大夫前日上山采药,失足坠崖,人……没了。”
内室一片死寂。
“失足?”
凌曦轻声重复:“真是好巧。”
祁照月倒是谨慎。
“无妨。”她放下茶盏,没有半分气馁,“你差个机灵的,明日再去那条僻巷。”
“看看是在哪家药铺抓的,有没有方子。”
“是。”惊蛰便又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寂静。
凌曦的目光望向窗外。
最后一缕霞光正从天际敛去。
便是知晓了祁照月有孕,服安胎药又如何?
无实据。
若是捅到皇太后面前,祁照月一口咬定,这药是身边宫女的,她又如何应对?
随便找个人顶罪,太容易了。
便是皇太后宣太医诊脉,诊出喜脉又如何?
为保皇室颜面,说不定会将此事按下来,将知情人一一处置。
便如那位大夫……
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不过——
凌曦靠回软垫,眼睫半垂。
贺明阁是否知情?
他知道祁照月腹中,有了别人的孩子?
若他知道,还愿意娶……那这顶绿帽子,他戴得心甘情愿,自己也无话可说。
可万一……
他不知道呢?
孩子又不是他的呢?
凌曦的指尖,桌上轻轻划过。
她得想方设法,了解一二。
……
御书房
殿内烛火煌煌,气氛冷凝如冰。
“送往北境的十万军粮,在榆关驿站,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此间必有细作!”
御案后,身着明黄龙袍的祁照寰面沉如水。
“户部新购的粮草,就由贺岭亲自押送。”
“告诉他,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随后又商议了对策,重臣们得了祁照寰的令,这才躬身行礼,一一退下。
“子安,你留下。”
沈晏刚要随众人退下,被祁照寰唤住。
直到殿内只余君臣二人,祁照寰才从御案后走下,语气缓和了些许。
“朕听闻,你把沈家三成祖产都送去了白家?”
“是。”沈晏垂眸应道。
“白文德既收了东西,想来不会再作纠缠。”
祁照寰拍了拍他的肩:“他要为女儿另择赘婿,开祠除名一事,便就此作罢。”
沈晏撩袍下跪,行了大礼:“陛下,臣恕难从命。”
祁照寰的动作一顿。
“白家收了祖产又如何?”沈晏抬起眼,眸中没有半分退让。
“婚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沈氏宗谱一日不除名,那婚书便一日有效。”
“只要白冰瑶不死,臣便要娶她。”
“此事今日若不落在臣的头上,来日便会落到沈氏后代的头上。”
“不如就由臣了断!”
祁照寰深深看他一眼,眼神复杂:“你可知,此乃弃宗族、不孝不忠之举?”
“那些御史言官的唾沫星子,便能把你淹死。”
“你,可准备好了?”
沈晏直起身子道:“臣,准备好了。”
祁照寰盯着他许久,终是摆了手。
沈晏却未动,依旧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祁照寰踱回御案后,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有何事?”
“与白家退婚一事,皆为臣一人决断。”
沈晏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此事,与他人无涉。”
“还请陛下,莫要因此迁怒旁人。”
祁照寰刚端起茶盏的手一顿,锐利的目光倏地刺向他。
“你是在为明宜县主求情?”
沈晏沉默。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俯身,对着御案后的天子,行了大礼。
额头重重叩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一时间,偌大的御书房内,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