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正在指挥仆人们整理花园,黑色管家制服一丝不苟地贴合着他修长的身形,灰蓝色的眼睛冷静而专注,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邵庭知道,他变了。
自从那晚之后,西里尔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顺从,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邵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对付控制欲强的变态,就得比他更强势。
你看,现在不是乖乖的了?
他放下窗帘,转身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瑞福河边地的地图,指尖轻轻抚平纸上褶皱。
这块地,是菲茨罗伊家族最肥沃的土地之一,也是父亲生前最重视的产业。
可奇怪的是,自从父亲死后,负责管理这片土地的佃农,一个叫老李的华裔老人,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官方说法是“突发疾病”,可邵庭不信。
一个健康的老人,突然“突发疾病”暴毙,甚至连尸体都被迅速下葬,连他的家人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这绝不是巧合。
况且仅仅是一片再肥沃的土地,也不值得女王陛下如此大费周章地针对。
除非……
这地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夜幕降临,邵庭换上一身深色便装,腰间别着一把短刀,靴子里藏着一把袖珍手枪。
他没有通知西里尔,只带了两个信任的护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庄园。
他得亲自去看看。
瑞福河边地一片寂静,月光洒在田垄上,映出一片银灰色的轮廓。
邵庭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松软的土壤,眉头微皱。
这里的土质确实肥沃,但奇怪的是,某些区域的土壤颜色明显更深,像是被人翻动过。
他示意护卫警戒四周,自己则沿着田垄边缘慢慢摸索。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块硬物。
邵庭动作一顿,随即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泥土,露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矿石。
石头表面裹着红褐色的黏土,看起来毫不起眼。
但当他将它握在手里时,却感到一种异常的沉重感。
不对劲。
邵庭迅速用随身携带的水壶冲洗矿石,黏土被冲掉后,露出了暗灰色的晶体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
钨矿?
邵庭的心脏猛地一跳。
钨,一种极其坚硬的金属,在19世纪是制造枪械、火炮膛线的关键材料,甚至能影响整个帝国的军火工业。
如果这片土地下埋藏着钨矿,那它的价值就远不止“肥沃的农田”那么简单了。
邵庭的呼吸微微急促,脑海中迅速闪过父亲生前那些反常的举动,以及女王和史密斯子爵对这片土地的执着。
原来如此……
父亲一定是发现了这里的矿脉,而女王和她的爪牙们,绝不允许这种重要的资源掌握在一个华裔贵族手里。
所以,他们伪造了债务,制造了“海难”,甚至不惜除掉所有知情者。
其中也包括那个可怜的老李。
邵庭的指尖微微发颤,但很快又恢复冷静。
他迅速将土壤恢复原样,示意护卫拿来探照灯,仔细检查周围的地形。
果然,在不远处的河岸边,他发现了几处人为挖掘的痕迹,土壤被翻动后又草草掩埋,显然有人试图掩盖什么。
“少爷,要挖开看看吗?”护卫低声问道。
邵庭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站起身,目光深沉地望向远处。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片土地下很可能埋藏着足以改变整个帝国军火工业的矿脉。
他得好好利用这个发现。
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想想怎么解决女王的“小麻烦”。
邵庭站在田垄边,指尖摩挲着那块暗灰色的矿石,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现在是1842年——这个年份在他脑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因为就在这一年,《南京条约》签订,鸦片战争以清政府的惨败告终。
香港岛被割让,五口通商,巨额赔款……这些消息漂洋过海传到英国时,在伦敦的华人圈子里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邵庭记得父亲当时的反应。
那个向来被夸奖优雅克制的菲茨罗伊男爵,第一次在他面前摔碎了茶杯,瓷片飞溅,红茶染红了波斯地毯,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他们用大炮轰开我们的国门,”父亲的声音颤抖着,手指死死攥着当天的泰晤士报,“就为了继续卖鸦片赚钱……”
那时的邵庭还不太理解父亲的愤怒。
毕竟他从小在英格兰长大,接受当地贵族教育,连中文都说得不甚流利。
但此刻,握着这块沉重的钨矿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父亲的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矿脉。
远处传来护卫谨慎的咳嗽声,将邵庭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收起矿石,示意护卫们靠近。
“你们听说过青龙会吗?”他突然问道。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年长些的那个压低声音:“少爷是说那些华人反抗组织?”
邵庭点头。
自从鸦片战争后,海外华人的处境越发艰难。
在伦敦的码头区,在利物浦的贫民窟,甚至在上流社会的阴影里,各种反抗组织如同星火般蔓延。
他们有的策划破坏东印度公司的货船,有的暗中刺杀参与鸦片贸易的官员,还有的在窃取英国人的军火技术。
“老李是广东人,”邵庭轻声道,“他来英国三十年,是否和华人社团有联系?”
护卫的脸色变了:“少爷是说老李可能……”
“我不确定。”邵庭打断他,“但女王急着要这批货物,恐怕不只是为了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矿石。
钨,这种能让枪管更耐高温的金属,对正在改良武器的反抗组织而言,恐怕比黄金更珍贵。
而父亲……
邵庭闭了闭眼。
父亲生前最后几个月频繁接待华人访客,书房的灯常常亮到凌晨。
当时他只当是父亲在忙家族生意,现在想来,那些访客中或许就有——
“少爷!”
年轻的护卫突然压低声音,手按在了佩剑上。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邵庭迅速将矿石塞进口袋,示意护卫熄灭探照灯,三人隐入田垄的阴影中,屏息等待。
月光下,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向河岸。
他们穿着码头工人的粗布衣服,但腰间鼓鼓囊囊的,明显藏着武器。
“是女王的人?”护卫用气音问道。
邵庭摇头。
这些人的动作太业余了,更像是民间组织。
“东印度公司的探子。”他眯起眼睛,“他们在找东西。”
果然,那几人开始在河岸边的特定位置挖掘,动作急促又慌乱。
其中一人掏出一块怀表模样的东西,在月光下反复查看。
邵庭的眉头紧锁,那是地质罗盘,专门用来勘探矿脉的。
“走。”他悄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回程的马车上,邵庭靠着车窗,任由冷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女王想要钨矿,是为了巩固大英帝国的军火优势;反抗组织想要钨矿,是为了制造能与列强抗衡的武器;而东印度公司……
他冷笑一声。
那群吸血鬼恐怕只想着怎么把矿脉据为己有,好向议会讨要更多特权。
至于菲茨罗伊家族?
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不过是个碍眼的绊脚石。
一个有着华人血统的贵族家族,哪怕世代宣布效忠女王,也终究是外人。
就像父亲常说的——
“因为这张面孔,他们永远不会真正接纳我们。”
马车碾过碎石,颠簸中,邵庭摸到了口袋里的矿石。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西里尔的眼睛。
西里尔知道多少?
作为女王曾经的利刃,他是否参与过对反抗组织的清剿?他是否早就知道矿脉的存在?他是否……
邵庭突然攥紧了矿石,棱角刺入掌心,细微的疼痛让他清醒。
不重要了。
现在,这块矿石是他的筹码,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