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医生嘴巴一张一合,耳边短暂地嗡鸣一下。
“没关系的,周太太。您和先生都很年轻,这是激素下降最好的结果了。在此之前,我甚至担心是否有宫外受孕的情况。”
这是她听清的后半句。
时间在她耳边变得流速很慢,头顶一闪,她甚至能听到了钨丝跳闪的声音。
所以,她这段时间小心翼翼的结果是什么呢?
什么叫孕激素下降,B超找不到孕囊存在?
“排除宫外,那么持续下降的激素指向另一个可能,胚胎大概率会在接下来的某天生化。”
“生化?”周沉问。
“是自然停止妊娠的一种,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就和生理期一样。如果不是周太太之前感觉疼痛而就医,大部分患者都不会知道这个情况。只会把生化妊娠当做是以为自己生理期晚几天而己。”
周沉再度确认:“没有其他影响?”
“着床没成功,对身体的确没有影响。胚胎也会随下一次生理期而排出。”医生顿了顿,“如果您实在在意,正好借此机会调整作息增强体质。”
沈颐乔有点迷茫。
她转头去看周沉,他的目光如无风海面,宁静又平和。?s-o·s^o¢x!s!w*.*c·o+m+干燥的掌心贴住她的。
他同医生说完转向她,还是那句话。
“首先你是你自己。”
走出医院时日头正烈,沈颐乔那件随时为空调房准备的外套搭在周沉肘间,他牵着她穿过菖蒲横生的花园小路,解锁一旁的车,再顺势接起陈清涵打来询问的电话。
他游刃有余到让人觉得他似乎并未为刚才得知的结果停留太多,很快把身边的一切安排成寻常的模样。
电话那头陈清涵在絮絮叨叨地说,他时不时点一下头,说“好”,又说:“晚点再跟您讲。”
电话挂断。
周沉转过来捋平她耳边碎发:“先上车。”
沈颐乔乖乖上去,坐好。
在他来系安全带时忽然神经一跳,自己飞快地扯了过来扣上。咔哒一声,清脆地迸开在两人之间。
周沉深望她一眼。
空气中传来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他绕到驾驶座上车,打开空调,调低音响。电台里微弱的电流声充斥了整个车厢,也填补上了没有来得及开口的空白。
很好笑啊。
明明什么都没做,沈颐乔心口却流淌着一种叫做“对不起”的情绪。
所有人都陪着她白开心一场,也白担心了一场。
她刚才快速去扯安全带的动作仿更像一种自我保护,就好像在说:我没有在矫情了,拜托不要生我的气。.w·o*d+e?s+c.w?..c\o\m.
在医院里茫然的情绪忽得找到支点。
她一怔,等反应过来眼前己经糊成了一片,像大雨倾盆的时节,雨刮器来不及刮去水珠,蜿蜒蔓延了一整面玻璃。
周沉的手探过来。
他没问她怎么掉眼泪了,也没叫她不要哭,手掌捧着她的掌心,掉一滴他就揩去一滴。
宛如他天然是她负面情绪的容器。
等她哭的差不多了,眼睛再怎么眨都没有水再掉下来,周沉才松手。
他从驾驶座重新回到副驾,沉默着将她抱下来。
两人几乎是滚进的后车厢。
嘭得一声门在背后碰上,周沉压过来的肩头己经湿了一大片。白色布料沾了水变得有点透,映出肩胛的皮肤。
他这样洁癖和强迫并存的人没去管身上的衣服,反而因为探身抽不到前座的纸巾而很自然地用自己的衣服去擦她脸上不成样的斑驳。
冷淡的松针味充斥整个鼻腔。
发泄完的情绪也随着嗅觉交斥而逐渐平静。
眼泪鼻涕都被擦完了。
沈颐乔彻底静下来。
她像小动物似的蜷起双腿,占据后排座椅的一小片。
“我哭好了。”她瓮声说。
周沉的情绪是克制的,即便是刚经历过手足无措。他嗓音干涩地嗯了声,手指屈成一节,抵在她眼下。
那里眼泪流得最严重,这会儿己经肿了。
“现在是自己了吗?”他问。
平稳的情绪因为这句话差点再起波澜。
沈颐乔用力吸了下鼻子:“是自己,是沈颐乔。”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勇敢的。你一首没怎么变过。”周沉语速缓缓地,“勇敢的沈颐乔,热烈的沈颐乔,自由的沈颐乔……”
他的话在耳边慢慢持续,沈颐乔却恍惚了一瞬。
他们认识的时候,是在微澳大楼。
由她采访他。
那么平常的一幕,哪里来的勇敢? 恍惚只持续一瞬,脑子里很多纷乱的东西都被周沉平缓的话语填满。他居然找到了连她都差点捕捉不到的那一点。
“你没有对不起谁,你身边所有人在baby之外,更希望的是你能好。”
“包括你吗?”她抬眼。
“包括我。”周沉确定道,“首先是我。”
他将人抱进怀里,那种持续数天的不安定竟然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以未到来的宝宝开始,以来不及告别的宝宝结束。
有什么正在他们之间悄然发生变化。
他的声音从胸腔震颤出来,骨传导给她,带着一点儿平时体察不到的混响,好像两人天然融为一体。
“你会因为我手里没有微澳而离开我吗?”
沈颐乔在他怀里很快摇头:“不会。”
“你会因为我不是周家长子——”
这次,她更快打断:“也不会。”
“我也是。”周沉低头,“因为你是沈颐乔。”
他们在风和日丽的上午、平稳的车厢。世界秩序安稳运行,可是某个瞬间,沈颐乔却体会到了失重感。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远途旅行。
那是冬天的早班机,从深市飞往首都。
飞机离开地平线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整个人重重地黏在座椅上,心脏却随着机翼一起飞了起来。
她摸着胸口跟陈清涵说:“妈咪,我要死了。”
小时对生死无敬畏,随随便便挂在嘴边。
陈清涵听完笑着骂了一声,说:“这是失重感,你的心脏不在它本来的位置。不过只有一会会,很快就要归位啦!”
“不在原来的位置不会拉柴吗?”
“不会,因为它这一辈子有好多次机会可以短暂脱离轨迹。你现在不懂,等你第一次看到最震撼的景色,碰到最喜欢的人,听到最让人激动的消息。它都会跑偏的。”
那时的对话只模糊记得这一段,但失重的感觉她却始终深刻。
后来,在考上自己喜欢的播音系时她短暂感受到了失重。那一瞬很快,伸手即逝。
中间极长的空白。
再后来,就是此时。
她低头将自己埋进周沉胸口,用力感受这一刻的绵远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