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沈青梨与梧桐走远了些。
“姑娘!您还好吗?”
梧桐赶紧检查着沈青梨的衣裙,“幸好没烫着!我瞧那杜鹃就是故意的!”
沈青梨自然也看出方才的故意为难。
只是她不明白,她与苏婉清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何苦要针对自己?
“不妨事的。”
沈青梨垂眸道,“只是衣裙湿了,也不好这样去见姨母,回去换身衣衫再来吧。”
梧桐点头应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面露忧色道:“姑娘,方才苏姨娘她……应该没发现什么吧?”
沈青梨怔了怔。
待对上梧桐的目光,才恍然想起苏婉清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一沉。
“应该……应该没有吧。”
她抿了抿红唇,思索再三,道:“走吧,先回去换衣衫,晚些将这事与姨母说一声,看看她有何主意。”
梧桐颔首:“是。”
主仆俩先行回了小院,直到午后,才再次出门。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浓绿的树荫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聒噪的蝉鸣。
与此同时,苍宣斋。
杜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来到四郎君魏缜的书房前。
她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才轻轻叩响了雕花木门。
“进来。”
里面传来魏缜淡漠的声音。
杜鹃推门而入,见魏缜正伏案批阅账册,连头都没抬。
她行了一礼,低声道:“四郎君,奴婢有事禀报。”
魏缜这才抬眼,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过杜鹃的脸:“说。”
“今日苏姨娘见了沈姑娘后,起了疑心……”
杜鹃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让奴婢查沈姑娘最近是否请过大夫。”
魏缜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黑色。
他冷笑一声:“她倒是爱管闲事。”
沉默片刻后,他放下毛笔,幽深的黑眸轻眯,“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做?”
杜鹃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奴婢知道。”
“嗯,去吧。”
魏缜挥了挥手。
待杜鹃退下后,他望着木窗外的绿荫,两根骨节分明的长指捏了捏眉心。
那小东西怎么就这么不让他省心。
至于那个苏婉清……
她的心思放在后院上,本不失为一桩好事。可偏偏她将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那就别怪他狠心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凌墨的声音:“四郎君,属下有要事禀报。”
魏缜收敛了情绪:“进来。”
凌墨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方才属下看见二郎君在花园拦住了表姑娘,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二哥?
魏缜的脸色一沉。
他抬起眼,语气不悦,“可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距离太远,属下听不真切,只看见二郎君拉住了表姑娘的手……”凌墨谨慎地回答。
真是不省心。
魏缜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快步走向门口,却又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是。”凌墨领命退下。
魏缜站在窗前,望着花园方向,指节捏得发白。
且说花园这头。
一炷香前,沈青梨抱着锦盒从杨柳院出来。
柳姨娘对她绣的喜帕赞不绝口,这让她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她决定绕道花园,从西侧的小路回自己的院子,避开可能遇到苏婉清的主道。
花园里春花烂漫,沈青梨却无心欣赏。
她脑海中不断回放自己护住腹部时的本能动作,以及苏婉清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尽管姨母安慰她,说当初在道观请大夫之事十分隐秘,不会叫人察觉,但沈青梨依旧忐忑不安。
如今婚期已定,若是被人发现她怀有身孕,她都不敢想后果会多么严重……
“青梨妹妹。”
一道沉金冷玉般的清越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吓得沈青梨差点摔了手中的锦盒。
她转身,便见二郎君魏奚站在一株海棠树下。
夏日明媚,阳光透过花瓣在他清俊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二郎君万福。”
沈青梨连忙行礼,心里无端有些紧张。
自从二郎君被礼部授官,进了翰林院当差后,早出晚归,格外忙碌。
虽然同在一个府邸,却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遇见。
“青梨妹妹这是从柳姨娘院里出来?”
魏奚向前走了两步,距离近得让沈青梨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那双与魏缜有七分相似却更为温和的眼睛扫过她手中的锦盒,“听闻你已定下了婚事,你真的决定要嫁了?”
沈青梨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是……是的,下月十三。”
魏奚沉默下来,只静静看着眼前这张如玉皎洁的娇媚脸庞,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若是公主能平安活下来,应当也是这副模样吧。
多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公主落入悬崖,无能为力。
多年后,难道还要看着与公主有几分相似的她,嫁给旁人?
“二郎君?二郎君?”
沈青梨被魏奚这复杂的目光看的背脊发毛,接连唤了两声。
魏奚也陡然回过神,对上她那双透着疑惑与迷茫的清澈乌眸,心头蓦得一动。
“不要嫁。”
他突然抓住身前少女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不要嫁给旁人。”
“二郎君!”
沈青梨大惊失色,慌忙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看见这不合礼数的举动,“请您自重!”
魏奚却仿佛没听见她的抗议,眼中闪烁着沈青梨看不懂的情绪:“你可愿留在我身边?我会比袁家那人待你好千倍万倍。”
沈青梨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一向温润如玉的二郎君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疯了么?
还是被四郎君鬼上身了?
沈青梨心下惊疑不定,一边用力挣脱男人的手,莹白小巧的脸颊因愤怒和羞耻而涨红。
“二郎君莫要说胡话!我已与袁郎君定下婚事,您这般拉拉扯扯的,若是叫旁人瞧去,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起了!”
魏奚闻言,还想说什么,但目光落在沈青梨脸上,尤其是那双杏眼上,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而哀伤。
是他想岔了。
便是长得再像公主,她也不是公主。
昭阳早就死了,亲眼死在了他面前。
就算寻了个替身留在身旁,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沈青梨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抱歉,是我失态了。”
魏奚最终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又朝她一拜:“还请青梨妹妹莫怪。”
沈青梨一头雾水,总觉得今日的二郎君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想问,却也不敢多问,匆匆行了一礼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蝉鸣依旧聒噪,一袭月白色锦袍的魏奚站在原地,望着那匆匆消失在廊间的纤细身影,如墨的眸子愈发怅惘。
公主已不在人世。
那便祝这个与她长得相似的女子,能姻缘美满,一切顺遂吧。